「愛,是不求回報的。」一名男子,繞著趴在桌上啜泣的卓菲踱步,他搖頭歎息,深情低吟。「師妹,慕風對你的愛天地可鑒,日月為證!為了你,二師兄一定幫你,只要你……」他折扇,用扇柄輕輕托起卓菲淚痕斑斑的臉兒,咬文嚼字地賣弄浪漫詞彙。
「只要親愛的美麗的卓菲師妹,別再讓那悲哀的珍珠般的眼淚,淌落你那宛如皎月般晶瑩的臉兒,我……」他躬身摀住胸口,情深意摯地說。「我慕風什麼都願為你犧牲,哪怕是你要我死,只要師妹一句話,我……我就算粉身碎骨……」他深吸一口氣,表情激動,俊臉抽搐。「也在所不辭!」他說得驚天地泣鬼神,噁心得地上螞蟻死一堆。
死?連死都願意?喔……卓菲眨眨眼,眨出了更多淚,感動至極。
「喔!二師兄……」她紅唇顫抖,悲傷地揪住胸口,感受那淒美的氛圍,融入自己悲慘可憐的角色裡。「你……你的一片癡心,小師妹……怎能一再辜負?」她嗚咽一聲,別開臉去揩淚。「我的心早許給了大師兄──」她也咬文嚼字起來。「情字由來最傷人,喔……這份愛為什麼這麼痛?」
「愛……本就是痛的,」慕風按住師妹雙肩,閃爍著那因深情而矇矓了的眼睛。「就因為痛,才更顯出它的偉大。你放心,二師兄絕對站在你這邊,二師兄幫你,你別哭了,你一哭,慕風的心都痛了!看見你哭,就像針在一下一下戳著我那樣,好……痛……」他陷入這個癡情角色無法自拔,大概平時吟詩吟慣了,他一個轉身踱向窗口,幽幽地悲傷呻吟。「問世間……情為何物?」
「嗚呀!」卓菲一聽,哭得更大聲了,自艾自憐配合著那淒美的詩意。
「直教人……」慕風重重歎息。「教人,」下一句是?他凝眸苦思。「教人……」
忽地,「砰」的一聲,門忽被踹開。瞬間那玉樹臨風的身子被驟開的門給撞上牆壁,但仍他不忘將詩吟完。「直教人……生死……」
「死你的大頭啦死!」來人是高頭大馬、虎背雄腰的紅衣婦人,她邊罵著還不忘往他屁股踹下去,登時令他痛呼不休。「都什麼狀況了你還給老娘吟詩!」
慕風被踹得眼淚直飄猛揉屁股。「唉……為師妹被踹,我無怨無悔。」
「那我踹死你!」紅衣婦人抓狂了,橫眉豎目掄起袖子提腳又一次狠踹他屁股,踹得他該該叫。她一手插腰,指著他破口大罵。「你白癡啊?卓菲那麼慘,而你只會吟詩,吟個屁!成天只會在那裡廢話,問世間,問世間個屁啊?直叫人,直叫人個屁啊?」她越踩越來勁。「你吟詩卓菲就怎地?她大師兄就娶她了是不?是不是啊──」
「啊!」她腳下的慕風「啊」得更大聲了。
「師娘……」卓菲聽了。更加悲從中來,「哇」的一聲奔進師娘懷裡。「大師兄好壞喔,嗚……師娘……他竟然……他竟然和個女人……」她雙肩顫抖,泣不成聲。
「別哭。」師娘踹開慕風,抱住心愛的乾女兒卓菲。「乖喔,別哭。師娘都聽說了,師娘給你作主。」她咬牙拍拍胸脯。「那個什麼來路不明的丫頭,她要敢壞你的婚事,老娘就將她的皮一層層扒下來烤了吃,她要有兩個膽她就試試看,我啃了她!乖……」她拍著卓菲安慰道。「噓……別哭別哭,我給你作主,別哭喔,小心肝。」
可憐的慕風,還陷在自己營造的淒美氛圍中,不能自拔爬呀爬地爬過去抱住小師妹的腿。不顧屁股疼痛,他仰頭咬牙道:「菲,二師兄也替你作主──」
「走開啦!」卓菲一腳踹開他,這個只會吟詩的笨蛋!
嗚嗚……慕風含淚仰頭泣道:「愛……就是這、麼、痛啊!」這是真愛,他覺得自己真是太偉大了!
這個慕風有被虐狂。
這個師娘有虐待狂。
至於這個卓菲嘛……她有虐待狂也有被虐狂,她還情緒化,一碰上愛情就情緒化……
這就是龐府。
當然……還有一個和龐轍嚴最要好的,龐門的老門主。
他在哪?
在這樣一個月白風清的夜,他肯定是在後院裡。
幹什麼?
打坐和打太極拳。
「玄啊!」相較於性急又潑辣的師娘,老門主則是一頭白髮,慈眉善目。他緩慢地旋身再悠悠地出拳,搖頭讚歎。「真玄啊!」這是他老人家的口頭禪。
龐轍嚴安坐在他身後石椅上,綢制黑衫襯著他健碩勻稱的體魄。他垂眸,表情沉斂溫雅,週身散發著一股堅韌卻又優雅的氣息。黑衫被晚風吹得徐徐輕飄,他專注地擦拭著膝上一枝褐色竹簫。黑髮散落寬肩後,狂放不羈中又隱藏著一股成熟內蘊的風采。
「很玄啊,嘖嘖……」老門主打了一套又一套拳法,在樹影婆娑間,怡然自得。
龐轍嚴將塵封已久的竹簫擦得發亮。「師父。」他抬頭望向老門主。「弟子在麒麟山創了幾路刀法,這回將刀譜帶來,答應你的事總算有了交代。」
老門主跟他一樣嗜武成癡,一老一少最愛一起鑽研武術。自收了轍嚴這武術奇才,原本就變幻莫測的龐式武功更上層樓,他們師徒聯手使之發揚光大,聲名更勝另一個赫赫有名的武館,焰合堂。至此龐門成為江湖上能人最想加入的頂尖武館,遠遠超越了焰合堂。
「嚴兒,你瞧我這拳打得怎樣?」老門主挪移身形、緩緩打拳。
「柔中帶勁,可惜剛強不足。」他誠實道。
老門主聽了瞇起眼,呵呵笑了,蒼白的鬍子長得快要沾地。「師父是故意試你的,不愧是我最得意的門生。嚴兒,你隱居麒麟山太可惜了。」
龐轍嚴把玩起手中竹簫。
「師父,我打算叫老曹將藏經閣的秘籍調出來更動幾個勢子。中原各派武功日新月異,咱龐門武術若流於形式很容易教人看出破綻,既是頂尖武館,就不能故步自封。」
龐門秘籍全鎖著,由總管老曹負責看管。
老門主呵呵笑,孩子氣地拍拍手。「聽你的,全聽你的!」好像龐轍嚴才是他師父似地。他圓滾滾的臉兒因為打拳而泛紅,一身白衫,滿頭蓬鬆白髮,倒有些像化外仙人。「由你來改,我就放心了,這次你打算留多久?」
「至多一個月吧!」
老門主風一般轉到龐轍嚴身側,一邊練拳一邊斜眼覷他。
「小子,想走恐怕沒那麼容易。聽說你帶了位姑娘回來?聽說你們孤男寡女的在麒麟山住了好一段時日,聽說她還扮男裝瞞著卓菲,這「聽說」你師娘也已經聽說了……」他笑瞇瞇撞了龐轍嚴手肘一下,總結道。「這些個「聽說」全是真的嗎?」
龐轍嚴深吸口氣,輕輕撫著竹簫,只淡淡一句:「些許真、些許假。」
「哦。」老門主似懂非懂,變化著手中拳式退後幾步,望著徒兒俊朗面容,他搖頭讚歎。「玄啊,真玄啊!」
龐轍嚴笑了,覷他。「照你這樣「玄」法,天下事沒一件不玄的。」
「天下事本就沒一件不玄的!」老門主立於庭中,他停住勢子,微微屈膝合眼,徐徐吐氣。「嚴兒,好久沒聽你吹簫了。」他閉目沉吟。「吹一曲來聽聽。」
「不行。」龐轍嚴斷然道。「夜深,會把人吵醒。」思及先前好不容易才睡熟了的夢蟬,那傢伙半夜要聽見簫聲,按她膽小的性子肯定要以為撞鬼了。想著,他淡漠的臉龐不覺地浮現笑意。
老門主緩緩睜開左眼皮覷他。「吵醒誰?咱龐門還有人怕吵地?」他又閉目摸摸蒼白的鬍子好似明白了,微笑地不住點頭,仍是那一句讚歎。「玄啊,真玄了!怕吵醒人?哼……玄啊,呵呵呵呵……」幾時見嚴兒這般小心翼翼,這還不玄嗎?
第六章
翌日──
大堂上,師娘雙手插腰立在眾弟子間,對著堂下咒罵不休,儼然有罵上一整天的打算。堂上只聽得她東罵西罵罵聲咻咻不絕,卓菲則一臉憔悴站在一旁。龐門眾人圍住立在堂中被罵了一上午的龐轍嚴及柳夢蟬。
老門主一身白袍,晾在角落邊坐著喝茶。他漠不關心地聽夫人嚷嚷個不休,一副很習慣了的模樣,還索性盤腿嗑起瓜子。
柳夢蟬臉色慘白,瞪著眼前對她一直叫囂個不停的血盆大口。
「你好樣的!你打哪兒蹦出來的,嘎?」
蹦?「我……」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個問題又劈來。
「我說你安什麼心眼?你什麼意思啊?你還要不要臉?」師娘罵聲連連,她見夢蟬直往龐轍嚴身後藏,於是罵得更帶勁了。「你不知道他已經定親了嗎?還跟在他身邊、住他那裡,你什麼意思?你給老娘說清楚!」
「我……」
「是不是想搶卓菲相公?」
「我……」夢蟬躲在師父後頭,揪著師父手臂,只露出小小的臉蛋兒,惶恐的望著咄咄逼人的師娘。「我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