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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凌淑芬

  葉以心根本不想同意,事實上,她連這個遊戲都不想玩。

  「她年輕的時候學過插花,所以我父親調到各個不同的教區傳教時,她便在當地免費開班,教導婦女如何插花,學習一技之長。」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

  她只是一個尋常的「插花的」,長得既不迷人又不懂得討他歡心,真搞不懂他為何對她如此好奇。

  「你的插花技術就是令堂傳授的?」他啜了口溫啤酒,對這種恐怖的味道皺皺眉頭。

  「也是也不是。問題結束。換我。」她擲下去。

  十點,贏面已經夠大了,他卻擲出一把十二點,硬生生將她壓倒。

  「什麼叫做『也是也不是』令堂教的?」郎雲把最後一口啤酒灌完,往垃圾桶一丟,空心得分!

  她歎了口氣,「在我十歲那年,我父母和教區裡的一對父女去隔壁村子探查土石流的災情,沒想到中途遇上意外,一車四個人都喪生了。那位被留下來的寡婦收養了我,當年她就是和我母親學插花的人之一,所以她再傳授給我,等於讓我學會了我母親的技術,只是不是我媽親自教的。」

  答題的詳盡度讓他非常滿意,下一把她總算贏了。

  「希望我不必等上十分鐘才聽見你的問題。」他挑了挑眉,這回先到廚房拿回一罐可樂,給她足夠的時間醞釀一下。

  「你剛才說的『小小混亂』是指什麼情況?」這一次的問題,她倒是不必想上太久。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他試喝了一口,雖然還是甜得噁心,但是溫可樂比溫啤酒好多了。「剛出院的頭一年,我有嚴重的記憶協調問題。例如,我可以告訴你開車的所有步驟,甚至親自示範給你看,但是我卻記不起來自己上一次開車是什麼時候。或者,我可以告訴你如何寫一篇英文作文,單字、文法、句型構造等等,但是我想不起來是誰教我英文的。」

  「為什麼會有這種狀況?」當她認真的時候,她的眼眸會變成一種深邃的暗褐色,看起來神秘而悠遠。

  「大腦就像一塊磁碟片,那場腦部手術雖然把我從昏迷中拉回來,可是把我的磁區整個弄亂了。」他再喝一口可樂。「『記憶』不只是把資料儲存在腦子裡,還包括我們如何提取它出來使用。我的情況就是提取功能發生障礙,只能提取一些『語意式』的記憶,無法處理『情節式』的記憶。」

  「我不懂。」她的柳眉糾了個小結。

  「『情節式』的記憶就是指跟特定時空有關的資料,『語意式』則是指一些知識性的東西。例如有些失憶症患者雖然記不起自己的過去,因為他們的大腦時間表出現錯亂,但是他們仍然知道車子要怎麼開、飯要怎麼吃、英文要怎麼說,他們的生活技能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那你已經完全復原了嗎?」關心的神情讓她顯得極為溫柔。

  「大致上復原了,我甚至可以告訴你那場讓我變成植物人的車禍,以及留在我大腦裡的各種感覺。」那種肌肉撕裂的感覺,筋骨斷折的疼痛,碎玻璃刺入體內的尖銳,和無邊無際的黑暗。「不過有些記憶片段仍然會次序顛倒,例如我一直說不準,我和弟弟到底是誰先學會騎腳踏車。」

  她盯著那個淺色傷疤,手不由自主地抬起來。在他額頭前方兩公分,手停住。

  「我們兩個人之中,很介意被碰觸的人從來不是我。」郎雲拉起她的手貼上自己的額角。

  她尷尬地把手抽回來。「沒事就好!輪到你了。」

  郎雲丟出手中的骰子,十一點。看來他又贏了。

  「你就這麼肯定我擲不出十二點?」葉以心對他滿意的神情皺眉頭。

  用力拋出骰子,兩點。

  「你現在有沒有男朋友或交往中的對象?」郎雲愉快地繼續質詢。

  「男朋友和交往的對象有什麼不同?」

  「男朋友就是男朋友,交往的對象則廣泛多了,炮友也是其中之一。」他說得毫不害臊。

  「沒、有!」葉以心羞紅了臉,忿忿丟出下一把,這一次終於輪到她贏。「那些舊疾對於你未來的新記憶會不會有任何影響?」

  「我的情況並不是永久性的腦部創傷,所以還好。」下一把,他贏。「如果我現在吻你,你會不會賞我一巴掌?」

  她猛然往椅背靠,娟秀的臉佈滿警戒。

  他的嘴角仍然掛著輕鬆的笑,顏色加深的瞳孔卻告訴她,他不是在開玩笑。

  「會。」她頰上開始出現熱辣辣的艷彩。

  可惡,這一把又比輸了。

  「我要怎麼做才能吻你,同時不會挨你耳刮子?」他的手往椅背上一搭,一派輕鬆自若的模樣。

  「怎麼做都不行!」她飛快搶過骰子投出去。

  下一把還是輸他。怎麼回事?他一定作弊!

  「妳知道我真正想做的不只吻妳吧?」

  「不知道。」葉以心漲紅了臉蛋,丟出下一把。

  六比三,終於贏他了。她鬆了口氣。

  「你為什麼想吻我?」天哪……她摀住臉孔,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這麼問了。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他深思地望著她。「我沒有追著女人跑的習慣,而你每次和我站在同一個房間裡,總像隨時在找逃生門的樣子,個性一點都不討喜。」

  「我才沒有!」她面紅耳赤地抗議。

  「論相貌,你長得還算不錯,可是並非那種會讓人慾火焚身的性感艷姝。妳的胸部太小,身材也太瘦了。」

  「謝謝你。」她咬牙道。

  「但是,我就是想要妳。」他納悶地支著額角。「我從第一眼看到你,就想要你,即使你擺明了不想看到我,巴不得我人在地球的另一端,我還是想要你。」

  郎雲很難相信自己會陷入所謂的「一見鍾情」,光想到這個清純的詞彙就讓他打冷顫。他喜歡肉體,糾纏的被單,美妙的前戲和連綿不絕的高潮。

  ……他也喜歡一個軟綿綿的小女人,和她身上清新的花香。

  「我去看看水退到哪裡了。」葉以心猛然站起來,飛奔到陽台上。

  嚇跑人家了,顯然他追求女人的技巧有待改進。

  郎雲慢慢起身,優雅的長腿邁向陽台的方向。她仍然穿著他的T恤,光線透過棉布,將她嬌娜的曲線完全展露出來。他撫了撫下巴,窮寇莫追,他應該趕盡殺絕嗎?

  應該。

  「我認為,你並不像你表現出來的那樣討厭我。」

  葉以心瞟他一眼,回頭繼續望著窗外。豪雨已經停了,街道上的水位明顯在下降,早上看起來還有半個人高,現在已經退到膝蓋左右,運氣好一點的話,明天早上她就能離開了。

  郎雲兩手往她身旁的窗台一搭,將她困在自己和女兒牆之間。

  她的背心一僵。他並不期待她會有任何反應,沒想到,她緩緩轉過身來。

  郎雲心頭一震。這是她第一次以如許輕柔的眼波直視他,不閃不躲,不見任何的惶恐與迴避。她只是深深地、切切地注視進他的眼底。

  無論以後如何,起碼在這一刻,在這個充滿潮濕氣息的陽台上,她暫時卸下心防,真誠地面對他。

  郎雲忍不住俯身,輕啄她的粉唇。她沒有拒絕的意思。郎雲加深這個吻。

  她嘗起來香甜極了,頸項間漫出淡雅的花香,讓人忍不住沉醉。他將這副馨軟的嬌軀摟住懷裡,在她收回之前,縱容自己享用這得來不易的放肆。

  「郎雲……」

  放肆仍然太短暫,只是,她棉糯的口音沒有任何勸阻力。

  「你到底在閃躲什麼?」他的額頭抵著她的額,沙啞輕語。「我知道你對我並不是全然沒有感覺,我身體健康,性格穩定,身家清白,無婚姻紀錄與不良嗜好,而且,這是我第一次對女人一見鍾情。」

  無婚姻紀錄……是嗎?她幽然望著他的領口,古銅色的胸股引誘人觸摸。

  「你已經有一個未婚妻。」起碼報導都是這麼說的。

  「我和曼曼不是那樣的關係。」其他的,郎雲不予置評。

  「但你不能否認你們倆往來密切的事實,」她將他的身體撐開,平靜地說:「我對於介入別人的關係不感興趣。」

  郎雲不需花太多力氣便將她扣回懷中。

  「往來密切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解讀,曼曼不是我的未婚妻或女朋友,我們也沒有任何感情牽扯!」

  「這是你的說法,女方那頭呢?」想起他們那天又摟又抱的樣子,她很難相信。

  「你要我發誓嗎?」郎雲無奈地舉高左手。四年來他終於碰到第一個想追求的女人,卻踢到她這塊鐵板。

  葉以心歎了口氣。「無論你有沒有未婚妻,結果都是一樣的。」

  「為什麼?」他的眼底露出一絲煩躁。

  「因為,問題出在我的身上。」她終於說。

  「問題確實出在你身上,你從一開始就躲我躲得像看到警察的通緝犯。」

  「你不懂……」她的視線重回到他的臉上,「你是自由之身,但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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