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路!」王劬咆哮。
她,居然,又害他,提早收工!
他要殺了她!
「滾開!」他振臂一揮,甩開背上的糾纏。
「啊!」小路往後彈了一下,後面沒支撐點……「啊!啊啊。」不但沒支撐點,還離地三公尺。「啊」
慘叫聲一路往下滑。
真好聽!王劬綻出野蠻的笑容。
「那是什麼聲音?好像從兒子房裡傳來的。」驀地,樓下大廳響起他父母的訝問。
他父母回來了!兩個偷嘗禁果卻未得逞的年輕人面面相覷。
「快點上去看看!」他老媽驚叫。
完了,快被抓奸在床了!
「我先回房去。」婉兒無暇發表初夜的夭折感言,翻身抓起衣物,給他溜!
王劬也手忙腳亂,拿面紙擦掉自己身上的狼籍,兩秒鐘內套回長褲和上衣。
「王劬!」砰!門被撞開。
時間剛好趕上。
「兒子,你沒事吧?」王磊看看昏暗的室內,還有一床的碎窗玻璃。
「我沒事,不過有人馬上要出事了!」他狠狠的陰笑。
不待及向父母解說詳情,他旋出房門外,殺向庭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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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小路!」他就著皎亮的月光,一路飆向屋側院區。
「寧小路,你給我滾出來!」他殺氣騰騰,撥開每一處可能藏身的花叢。
「出來,我們今天就來談清楚,只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這院子!」
媽的,她到底搞不搞得清楚狀況?她是女的,和婉兒一樣,而他是個男的,生下來就帶了一根把,光這點她就比不上他。
平時他可以容忍她死纏著婉兒不放,甚至縱容她玩一些敵視他的小把戲,但今夜,一切都太超過了!
所有的人,包括吳氏公寓那票怪人,他叔叔,還有他自已,都把她寵過了頭。今晚,是該讓她接受事實的時候了。
婉兒只能是她的死黨,卻會是他的女友、他未來的老婆!無論她願不願意,都不能再把腦袋埋進沙子裡。
如果她執著不肯抬起頭的話,嘿!士劬獰惡的扭絞指關節,很樂意助她一臂之力!
他沒有打女人的習慣,但他不介意在她身上破例。
「寧小路!如果你還沒摔死就給我滾出來!」他火爆的踢開一串樹枝。
「你不是很勇敢嗎?想找我單挑嗎?來啊!來……」怒吼聲戛然而止。
正前方,一堆落葉在輕輕顫動,響起幾聲哭到打隔的抽泣聲。
「哇……嗚……嗚呃……嗚……」
落葉堆可能是園丁聚掃起來的,準備明天處理掉,卻正好成為她落地的彈簧床。
他悄悄撥開落葉,一個小人影兒坐在中間,小臉埋在手心裡,哭到幾乎喘不過氣。
這一刻,小路只覺得萬念俱灰。
她的眼前,彷彿還可以看見九歲的小婉兒,頭上綁著蝴蝶結,身穿可愛的牛仔褲和小襯衫。她的雙眼是那樣的靈動有神,神態是那樣的美麗鮮活。
初識的那一刻,婉兒就滿滿佔據了她的心、她的生命。當她還是個「他」之時,曾經向天上諸神立誓,今生非婉兒不娶。
那些婚姻和情愛的觀念,即使對十六歲的她而言,也太懵懂不明,遑論十歲時的「他」。然而,「他」只知道,「他」想永遠的待在婉兒身邊,看著她說話,看著她歡笑;只要能永遠看著她,「他」便心滿意足了。
誰知,「他」竟然變成一個她,迎娶婉兒的美夢在一夕之間破碎。
儘管如此,這些年來,她心中仍然有一個隱隱的角落,保留一絲絲的期待,希望婉兒、永遠不會被任何人搶走。
不可能了!永遠不可能了。
今晚目睹的情景,像一記重錘,熱辣辣地敲進她心底。
自出生到現在,她第一次真正意識到「男」與「女」的分野。
婉兒是個女孩,她也是;婉兒只會喜歡男孩,她可能也是。婉兒遲早會離開她,無論是現在或未來,無論那個人是不是王劬。。
王劬說得對,在她身旁,他總是在背黑鍋。原來,這些年來,她恨的從不是王劬,而是他的男兒身。只因為他是個男生,就被她平白厭恨了六年。
這些年來,她彷彿裡在一團以夢織成的棉絮裡,隨她織就美麗虛幻的溫柔,讓她捨不得醒來;而今,棉絮飄盡,夢也碎了,底下什麼都沒有。
「嗚……嗚……婉兒……嗚……你要被臭男生搶走了……嗚….!」除了捂著臉哭,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如何面對眼前的一切。
「嗚……嗚呃……」還打嗝。
王劬歎了口氣。方纔的火氣,全被她的淚水蒸散進夜風裡。
聽她哭號的內容,他心知肚明,這小妮子埋頭苦躲了六年,終於肯正視事實了。
他盤起長腿坐下來,再把埋頭痛哭的小女生摟進懷中,輕輕拍撫她的背心。
她繼續哭,無法自己的哭,兩隻眼睛腫成核桃一樣,還是哭。
嗚……小路把臉埋進他肩窩裡,哭她早逝的初戀,哭她無望的青春。結果,在他成年的這一天,沒有熾熱火辣的激情,沒有軟玉溫香的美女,只有一個心碎的女娃娃,哭了他滿身的眼淚和鼻涕。
十六歲那年的夏夜,心碎夢醒。
第五章
週末午後,私立修齊高中,一樣在林蔭大道的盡頭。
小路倚在最末一株樹幹上,頻頻望著表。
婉兒又遲到了!這會兒又不知讓什麼事給絆往,總之,不外乎社團、學會、班聯會那些雜務。
大學聯考就在兩個月之後,其它高三生從上學期起,便紛紛卸下其它雜務,專心在課業上,只有婉兒,連畢業典禮的前兩天都還能幫學妹「玩」一下明年迎新的事。
明年她人都不在學校了,還管人家如何迎新。
小路輕歎,繼續數秒針。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又過了一分鐘。
「你的表壞了?」平空摸出來一隻大掌,把她的手腕舉至半空中。「時間很正確嘛,你一亙盯著它做什麼?」
「王劬!你怎麼老是從鳥窩鼠洞裡鑽出來嚇人。」她嚇了一跳,用力賞他一拳。反正他皮厚骨粗,怎麼打都打不痛。
「你又怎麼老是一副鼠輩的樣子,一天到晚受驚?」王劬一口白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二十歲的黝容,褪去了青春期的青澀懵懂,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自信爾雅,加上幾分瀟灑不羈。
「婉兒呢?」
「在忙。我負責接你去她家。」他四下環顧了一圈。離開這座校園彷彿是昨天的事,轉眼間他便已大二了。「已經五月末,你們三年級應該停課了吧?」
「是停課了,但現在各大圖書館幾乎佔不到位置,校方怕耽誤我們的溫書進度,仍然開放教室,讓考生專心衝刺。」小路把書包遞出去。他很自然的勾過來,甩到背後。
「這麼重!」他掂了掂重量。「你大學想讀哪一系?要不要繼續當我學妹?」
「開玩笑,那種貴族學校,我怎麼讀得起?」刃,---------王劬就讀的私立大學是由知名財團所籌辦,采獨立聯招。由於校方不肯依照教育部規定,開設「軍訓」、「護理」這些沒有營養的基本學分,反而規畫了許多語言和初階專業課程,因此學歷並不被台灣教育部所承認;儘管如此,它的教學品質卻受到其它國家的青睞和承認,可以直接申請各國的研究所,校友在台灣各界也都有不錯的表現,很受到各大企業的重視。因此,每年依然有一群學子擠破了頭,也要進來。
既然師資好,學費自然昂貴,而且進來就讀的學生,大多有畢了業再出國深造的打算,家底子也不會太差,因此擠了一堆貴冑子弟在校園裡,稱它為「貴族學校」,一點也不為過。
「你背後要找靠山,難道還算少了?」張家、王家、吳家、沈楚天、尹承志……這些人隨便站一個出去都能唬到不少人。
想到她這票叔叔伯伯,不免又憶起這些年來的切膚之痛。他為了她,不知被那群叔叔伯伯拉到頂樓「聯絡感情」多少次。
五、六個大男人對付一個連嘴毛都長不牢的高中生,真不是英雄!
「再說吧!現在想那些問題還太早。」她有此憂鬱的邁開步來。
王劬跟上,沉甸的手臂很自然的勾到她肩上。
不知道為什麼,從兩年前的那一夜她覺醒之後,他們倆很自然的化敵為友,終於能和平相處了。或許是下意識終於覺悟到,彼此的存在應不會互相衝突吧!
「現在談志願還算早?那敢問姑娘,我們應該聊哪件事才不會太晚?」
他啼笑皆非。
小路睨他一眼,又鬱鬱的垂下螓首。
「耶?真的開始走純情路線了?」他低頭湊到她鼻子底下偷看。
「走開啦!」小路推開他的臉,乾脆朝校園深處走去。
王劬也不急著逼她說,一路跟在她後頭。
這個場景好熟……王劬驀地想起,在他高三畢業的那一年,校際聯誼賽剛結束,也是同樣的時節,同樣的場景,相反的行進方向,小路也像現在這樣,鬧著彆扭埋頭往前走,而他,就跟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