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琴一時之間忘記自己比他更像只迷途羔羊。
"不用,我認得路,而且媽媽待會兒會來接我。"小男生指向樹木裡的窄徑。"你從那條路走到底再左轉,就會看見十七號公寓。"
她順著小男生的指引,往前走了五、六分鐘,中古的五樓公寓矗立於眼前。巨大的門牌號貼在門口。十七號!應該是這兒沒錯。
王鑫說房東住在五樓。老天,她還得提著兩大箱重死人的行李登上五樓。
爬上第二層時,她已經累去半條命。
"不行了,再走下去一定會吐。"她倚著扶手,平撫紊亂的氣息。
只好暫時放棄行李了。留在公寓裡想來不至於被偷。
她氣喘吁吁地來到三樓,一提到"鬼"字,心頭突然毛毛的。
剛才沿路走過來,附近除了這棟建築,連個左鄰右舍也罕得一見。而且整棟靜悄悄的,外觀又半新不舊的,只有五分像公寓,另外五分倒像鬼屋……哦,她打個寒顫。孟祥琴,別自己嚇自己。那個小男生明明說這兒就是吳氏公寓。
但,現在的小孩最頑皮,誰能保證他剛才說的是實話?說不定他故意引她到鬼屋來歷險呢!
"不會的,那小孩既可愛又善良,不像婉兒,一看就曉得她調皮搗蛋。"可是,一個"可愛善良"的小男孩,為什ど獨自在黑暗的公園裡玩蕩鞦韆?
……
別想了,越想越害怕。她繼續往上走兩走,詭異的聲響再度迴盪於樓梯間。
"是誰?"她小心翼翼觀察上方的局勢。
仍然沒人回答。立刻見著千呼萬喚始出來的聲響製造者。
他,"應該"很高,大約可與堂姐夫的身量比擬,體格卻瘦得亂七八糟,一望而知比他的標準體重少上好幾公斤,但不到至於離譜得讓人誤以為他染上厭食症。
大體而言,這是一具還算不怎ど難看的身體。但,這也是他令人提懼的原因,還有她為何用"應該"來形容他身高的緣故。
她足足愣住一分鐘,張口結舌,完全失去說話的能力。
他,只有身體,頸項上空空如也,唯剩一團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甚至少了一顆鬼故事中最常聽見的"雞蛋臉"。
鬼──故事?鬼──屋?
"啊──"放肆的尖叫響徹樓梯間。"有鬼──"
暈迷之前,最後一個念頭閃過她腦間。
為何偏偏讓她遇上這種事?
模模糊糊的,隱隱約約的,有人輕喚著……
姐姐、姐姐──
咦?
不,不是"姐姐",應該是──小姐、小姐。
你醒一醒呀,小姐,醒一醒──
醒?
"嗯……"她揉按著眼瞼,從寧靜無邊的黑暗中飄飄然回轉人間。睜開眼睛,迎上三兩只好奇的瞳眸。"我在什ど地方?發生了什ど事?你們是誰?"
回話的女人推開擋在前頭的高俊男子,圓潤可愛的蘋果臉像個洋娃娃,看起來永遠十八歲,很難猜得出實際年齡。
"你好,我是吳語凝。我猜你就是王先生介紹來的新房客吧?我老公沈楚天和他是好朋友,所以你千萬別見外,就把我們的公寓當做自個兒的家吧!"熱心的娃娃臉握住她的玉手猛搖。
沈楚天,好陌生的名字……不行,她什ど也想不起來。她的腦子仍然昏昏沉沉的,可能因為剛才太過勞累了。
剛才?
樓梯間的奇異遭遇在兩秒鐘流回腦子裡。
"鬼!有鬼!我剛才看見一個無頭鬼,就在三樓和四樓之間走來走去!"她驚慌失措地捉緊娃娃房東的小手,絕望地想離開這棟建築。
"你看錯了,那不是鬼,而是另外一個房客尹承治。"俊帥男子掛上特大號的笑靨,讓人產生一天二十四小時全笑咪咪的錯覺。
"是真的,他沒有頭。"正常人絕不可能忘了帶頭出門。她驚駭的指尖對準大門口。"我看得清楚,他就站在──"
她的眼光顧著纖指方向瞄過去,然後,就看到了──個──個──青面獠牙的惡鬼。
"啊──"尖叫聲伴隨她的神智飛上雲端。
"風師叔!"房東夫妻同聲指責門口的老道士。"你頂著那張鬼臉四外跑,嚇死人哪?"
"胡說八道,誰說這是鬼臉?"風師叔憤慨地伸張正義。"我正在學畫國劇裡鍾馗大師的臉譜,聽見隔壁有騷動聲,才過來看看。"
她又暈倒了。
"她剛才向我問路的時候,我忘記提醒她,承治大哥正在進行他的氣化實驗。"小路抱著米老鼠布偶,觀察新客人的舉動。"怎ど辦?她又暈過去了。"
"拿水潑醒她。"沈楚天建議。
"給你。"絕世美人飄進人群中,青蔥柔荑遞過一杯熱氣蒸騰的紅茶。
"繁紅,我們打算潑醒她,不是燙死她。"沈楚天歎息。
"大家安靜。"語凝站出來維持秩序。"先把她和行李送到樓下公寓,等她明天清醒之後再說。"
目前,也只能這樣處置了!
第二章
再度睜眼,天已全白。四處陌生的景象讓祥琴產生瞬間的茫然。她躺在一張陌生的彈簧床上,漂過的床罩散發清新的陽光氣息。四周的家俱雖然陳舊古拙,卻經過主人細心的擦拭和保養。顯然,她擁有一間寬敞舒適的牢房。
她被綁架了?
若真如此,綁匪也未免善良得離譜,連她的行李也送進來了。
她匆匆漱洗完畢,盡力回復到性感明艷的外觀,再走出公寓門外探險。
白天的樓梯間少了幾分陰譎詭異的氣息,她發現自己的門牌號碼印上"四B",莫非這就是她未來幾個月的棲身之所?
來至下一屋,呼嚕翻滾的氣泡聲從三A公寓透出來,而且門沒關,好奇的腦袋偷偷探進去瞧瞧。
"喝!"一副黑框大眼鏡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兩公分之處,嚇得她花容失色。
"對不起、對不起,又嚇到你一次。"承治趕緊扶住往後仰倒的美人兒,巨掌撐住她的後腰,兩人以"探戈"收場的舞姿立於樓梯間。"你的精神恢復了嗎?真的很抱歉昨天晚上嚇到你。我沒想到入夜了還會有訪客,所以忘記回復原狀就跑出來。其實昨夜真的是你的錯覺,我的頭仍然留在脖子上,只不過我改變了頭部的分子結構,使它們重新組合成氣體形式的分子,當光線碰到皮膚時無法產生折射,看起來就好像頭部消失──"
"暫停!"她非常困難地開口。"你──你維持這樣的姿勢談話,不覺得很辛苦嗎?"
"不會呀!"相反地,她的身子軟綿綿,抱在手上挺舒服的。
"我會。"她的脊椎幾乎對折成兩截。
"嘎?"他終於注意到她痛苦尷尬的表情。"噢,抱歉。"
承治趕緊鬆開她,讓她站穩。
原來他就是昨夜嚇壞她的罪魁禍首!受到筋骨扭疼外加精神疲勞的雙重轟炸,祥琴暫時拋開對他的畏懼心量,擰著眉打量他。
他的五官平凡得找不出一絲特點,瘦削拔高的身材勉強賜給他鶴立雞群的氣質,即使她以前見過他,另日相逢,只怕也很難再叫得出他的名字。
但,不知如何,這男人令她產生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有沒有見過我?"祥琴反過來問。她倒不是自負或自戀,純粹從實際因素考量而已。由於她認識的異性多如過江之鯽,隨見隨忘是理所當然的事。反倒自己的容貌特殊,容易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沒有。"承治擺擺手,顯然沒放多少心思在她的問題上。"想不想參觀我的實驗室?"
"不……"她對物理化學之類的學科向來興致缺缺,然而一旦迎視他厚鏡片下期盼的光芒,拒絕的言詞突然咕嘟吞回肚子裡。"呃,好吧!"
"請進,喏!這是體熱偵測器、離子解析儀──"他打開話匣子,熱心介紹著各式各樣的特殊儀器,附加解說它們的功用和相關的化學原理,她聽得頭暈腦脹,從頭到尾只記得"燒杯"和"試管"兩樣東西。
可憐的男人,他八成超過十年沒碰上像她這樣"捧場"、"好學"的客人。
"這些設備是誰贊助你購買的?"根據標識貼紙的說明,多數的精密儀器遠從國外進口,佈置這間專業的實驗室只怕得花上一大筆財富。
"我自己買的。讓開!"他忽然圈住她的小蠻腰,把她整個人舉到放滿燒杯的矮鐵桌前。
"喂!"祥琴嬌叱。交過很多男朋友並不等於她很隨便,任何人都可以抱她、碰她。
"過來看看這個,這是我最新的發明──"他的焦點仍然放在興致高昂的實驗上,恍如未曾聽見她的斥責。
想魚目混珠佔她的便宜?太低劣了!
"──經過我的粹煉,析出五種透明有色的晶液,再將它們調合在一起──"他突然扯著他的粉藕玉臂轉身,對她撞進懷裡的嬌軀渾然不覺。"看,就是這瓶藥水。"
"放開!"她掙出他的懷抱。"你敢吃我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