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小姐﹐請下車。」年輕司機為她拉開車門﹐流里流氣的眼神偷偷覷睨橫陳的嬌軀。
夜幕上懸照著一輪銀月﹐淒清而冷艷﹐薄芒迤散著鋪地的雪絮﹐映得乾坤如日蝕後的白晝﹐詭異之外仍是詭異。
躍動的空氣﹐呼嘯的冰風﹐樹梢每一根搖曳的枯枝……一股強大而隱形的能量充斥於各個角落﹐昭彰著月娘的魔力。
同樣是月圓時分﹐繁紅未曾經歷過如同此刻的騷亂。世界看起來月融融的和平﹐卻又浪滔滔的暗流奔湧。
聽說﹐因為地球的角度不同﹐美國的月亮比較圓──
蠢蠢欲動的能量漲滿她的四肢百骸﹐急需一處宣洩的出口。她就快抑制不住了﹐快了……
「王……鑫……呢﹖」她喘息﹐牽動僵凝的眼瞼。
司機愣了一下﹐連忙揉揉眼皮子。
他剛才好像瞧見她的眸心迸射亮黃色的星芒﹐怎麼一眨眼就消失無蹤﹖奇詭不適的雞皮疤瘩爬滿了一身﹐似乎擁有自主意識。
「你要見的人在屋裡等著﹐我帶你進去。」突然之間﹐這位美艷的妖異女子對他失去了誘惑力。
繁紅的神智再度抓回短瞬的澄明。機不可失﹐她必須趁著行動能力依然健全的同時﹐趕快找到王鑫。因為﹐在她體內深處﹐有一股難以計測的勁力威脅著潰堤。
「王鑫──」她推開司機﹐軟綿綿的足伐順著車庫與主屋相連的短廊前進。「王──王鑫﹗」
短廊的終點通向一座挑高巍峨的客廳。廳內的擺設可能奢華﹐也可能寒嗆﹐她不願、亦無意費心觀察。唯一的模糊感覺是﹐客廳的面積極寬極大﹐亮晃晃的主燈炫成彩色的迷離﹐刺疼了她的眼。她無力地合上眼﹐筋軟手軟的症狀重又籠罩全身。
「你終於屈駕光臨了﹐小美人。我等了你好一會兒。」意識迷糊中﹐彷彿有一道似陌生似熟悉的男聲對她發話。當然﹐也有可能一切系出於她的幻覺﹐廳內並無第二個人……
「怎麼了﹖你好像玉體違和﹐需要我幫你瞧瞧嗎﹖」陌生男音聽起來飄忽﹐彷彿遠發自天邊﹐卻又近響在耳前。
繁紅頹倒於長毛地毯上﹐合垂的扇睫投射成半弧形的陰影﹐與深陷的眼圈交映成憔悴。
「王鑫……呢﹖」她撫按著躁動的心跳﹐依然止不住輕喘。
「誰是王鑫﹖我不認識。小姐﹐你恐怕找錯人了。」陌生人狡黠地淫笑。
繁紅昏沉沉的腦海分出一些神智。
「你、你說什麼……王鑫不在這裡﹖」她震愕得微微打顫。
晃眼間﹐一副中年發福的肉軀當頭壓過來﹐渾沌的繁紅好不容易認出對方的身份﹐他就是那日借口替她看手相的史先生。
「王鑫那傢伙算哪根蔥﹖嘴上長不了幾根毛﹐還敢犯到老子頭上來。」史琨耀狺狺地獰笑。「他如果以為自己打贏了最後一場﹐那就大錯特錯。老子哪種手段使不出來。姓王的害我丟了生意﹐我就讓他嘗嘗丟了女人的滋味。」
「你……想幹什麼……」她燥熱不安的甚至忘記該懼怕。
狂猛的能量彙集在她胸口、顱腔﹐如江河一般奔流伏竄﹐渴望一處洩洪的閘口。
「你等著瞧不就知道了﹖﹗」史琨耀倏地出手﹐用力太猛而扯裂她纖薄的絲裳。
盈潤如玉的春光洩滿了一室。
而令人驚異地﹐從他的碰觸中﹐一股細微而神秘的力量流進她體內﹐一陰一陽﹐正好抵銷了蠢蠢欲動的能量﹐短短一瞬間﹐她感覺到無窮無盡的舒適。
好舒服。這種感覺﹐她還要更多──
空氣分子忽然震盪撞擊起來﹐有如無形無質的電網﹐□哩啪啦地籠上整個客廳﹐隨即在他們週遭收縮、網緊。
「媽的﹐怎麼回事﹖」史琨耀愕然抬頭﹐打量四周。
牆壁內傳來滋滋的怪響﹐旋即﹐屋內的每一盞燈具閃了幾閃﹐齊齊熄滅﹐家電用品也失去維持功能的電源。
黑暗迅速惡化人心最深層的恐懼。眼前的異狀消弭了他的淫慾。
「是誰﹖是誰在搞鬼﹖」惡人通常無膽﹐史琨耀跳起來叫囂。「姓王的﹐明人不做暗事﹐你有種就出來面對面幹上一架。」
「王鑫……」從他腿邊﹐喃起一串飄忽的低吟。
他悚然低頭﹐萬籟俱寂中﹐迎上兩隻黃澄澄的螢光。
眼睛。而且是野生動物的眼睛。
人眼絕不可能在黑暗中綻放強烈的反光。而他的家裡﹐並未豢養任何寵物﹐目前﹐除了他自己之外﹐屋內僅剩下──蕭繁紅。
「你──你──」他拔高尖嗓的利喊﹐驚駭失措地退向客廳正中央。
黃瞳的主人緩緩撐直軀魄。落地窗投入的月光將她描繪成剪影﹔身段依然玲瓏﹐體態依然娟雅﹐一雙泛著異端金芒的眼珠卻驚懾掉她應有的吸引力。
「別、別過來……」史琨耀拚命退步﹐直到身後抵著冷牆﹐無處可退。
「啊──」
◇ ◇ ◇
聽見華宅裡通天徹響的尖叫﹐王鑫霎時流掉半缸冷汗。
吉普車火速駛上私人車道﹐他顧不得紳士禮節﹐逕自推開車門跳下前座﹐將泊車的重責大任交給梁依露。
他快步衝上門廊﹐咚﹗地撞上拔腿狂奔的年輕人。
對方穿著典型的司機制服﹐顯然適才正伏在窗口竊看。
「喂﹗」他狠狠揪住司機的衣領。「蕭小姐是不是讓你載走的﹖」
「我……我……」司機的臉色慘白﹐猶如偷窺到什麼恐怖的景象。「我不曉得……不曉得……是她自願坐上我的車子。我沒有強迫她……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人呢﹖」
「在裡面。」司機突然反扯住他的衣襟﹐像透了溺水的人抓住救生圈。「她是怪物﹗那個女人是怪物﹗怪物﹗啊──」
王鑫愕然地目送他踏著月色逃逸。無論從哪個角度觀察﹐繁紅都不可能被男性視為「怪物」﹐「尤物」毋寧比較貼切。
慢著﹐月色。
他心中一動﹐猛然思及今晚的天氣雲開見月。
月圓時分。他頭一回接觸到繁紅的「急症」時﹐也是巧逢月圓之夜。
「那個人瘋啦﹖」隨後趕來的梁依露差點被衝撞倒。
「糟了﹗」王鑫拔腿的速度不遜於年輕司機﹐只是兩人投奔的方向截然相反。
華屋的門戶非常合作地掩著﹐並未上鎖。滿屋子黝暗阻礙了他的視線﹐他下意識地摸索門側的電燈開關。
控制鈕彈響幾下﹐屋內的照明設備起初一丁點反應也沒有﹐末了﹐閃爍如煙火﹐終於全室大亮起來。水晶燈投射著燦亮的光束﹐也投射出隱匿在黑暗中的形影。
史琨耀軟倒在地毯上﹐一動也不動﹐似乎已經失去意識﹐休閒襯衫的衣領拉敞著﹐直開到腰際﹐露出肚腹癱綿慘白的贅肉。
像他這類角色﹐平時必定將自己看顧得白白胖胖﹐非常福態﹐但今夜卻一反常態的面有菜色﹐猶有甚者﹐緊閉的眼瞼下方浮上兩圈青灰色的陰影﹐有如連打三天麻將﹐未曾好好的休息。
而繁紅──她正騎坐在史胖子身上。亮晃晃的光線讓她的外形一覽無遺。
繁紅依然是繁紅﹐只除了原本光潔的肌膚覆蓋上一層金色的絨毛。她的體毛如此之綿密﹐幾乎就像天生而成的皮裘。
她恍若尚未察覺第三者的侵入﹐維持著跨坐的姿態﹐同樣覆著金毛的柔夷環抵著史琨耀的胖頸﹐不松也不緊﹐低首的神情肖似陷入冥想的雕塑。
披垂的長髮隔開了她的側容﹐使王鑫無或捉擬她的神情。
「繁紅﹗」他的胸腔狠命地糾結成團塊。
突如其來的叫喚撼了她的老僧入定﹐她晃了晃螓首﹐乍然從迷茫中清醒過來﹐緩緩偏首﹐看往他的方向。
「喝──」清清楚楚的抽氣聲從他身後發出。梁依露被徹底嚇住了。
繁紅的瞳仁受到光線侵佔﹐急遽收縮成微小的橢圓形﹐並且交織著黃褐與墨黑的光澤。
那根本不屬於正常人的眼瞳構造。
就因為她的眸光亮澄得離譜﹐臉頰異樣的紅潤明麗﹐更加襯顯出史琨耀的委頓﹐甚至令人恍然產生一種奇怖的聯想──她彷彿吸掉了史胖子的精氣。
還有﹐還有那身細毛……
「王鑫……」她呢喃著探出手。
王鑫當機立斷﹐立即拍滅電燈開關。
繁紅的殊異體質不能讓更多人發現﹗
趁梁依露還沒回過神﹐他大踏步欺近繁紅﹐奪手抱了她就走。
果不其然﹐當他摸碰到她的纖軀時﹐一切已回復原狀﹐觸手惟剩平滑柔嫩的肌膚。
「你來了。」她埋進它的肩窩﹐委屈地低語﹕「一直找不到你……」
「先回飯店再說。」清俊的臉龐緊繃成寒冰。
◇ ◇ ◇
「時間不早了﹐今天多謝你的支持。」
在希爾頓大廳﹐他顯而易見的送客詞阻斷了梁依露跟上樓一探究竟的念頭。
繁紅依然橫臥於他的臂彎﹐兩人一路直上閣樓的私屬空間。
室內乍放的光亮刺激了繁紅﹐她揉揉困頓的眼﹐惺忪地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