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紅﹐『尷尬』兩字怎麼寫﹖」他也夠童心未泯了﹐索性直接提醒她目前的曖昧情況。暗示得如此明顯﹐她應該開始感到羞慚了吧﹖
「紙筆放在哪裡﹖」繁紅搜尋床頭櫃﹐打算寫給他看。
「算了。」他敗給她了。「這兩個字我會寫。」
「那你幹嘛問﹖」他們倆同時開口。
哈﹗他就知道她會這麼說。
繁紅不解的表情實在可愛進骨子裡。
他傾身﹐額頭抵著額頭﹐忽然低低的笑了起來﹐共鳴震動她的心室。
王鑫會笑﹐這表示他的干戈鳴金收兵了嗎﹖繁紅有如陷入九丈九的迷離雲霧。情勢完全逆轉﹐現在換她捉摸不定他了。
「我們今晚留在旅餡裡﹐利用客房服務叫菜好不好﹖」他順勢摟住她的纖軀﹐沁心的神秘體香霎時盈滿鼻關﹐中人欲醉。
繁紅近日的迷惘他當然看在眼裡﹐然而礙於公務忙亂﹐一直沒時間與她促膝長談﹐害她以為他火大到今天。好不容易﹐他從緊迫的加班日子中抽出一夜空閒﹐無論如何也要填補那天的衝突所造成的閒隙。
「嗯。」她沒意見。
「我回來的途中繞路到錄像帶店﹐租了一卷經典片子﹐我們可以一起看﹐消磨時間。」他喃喃耳語。
「對話聽不懂。」
「我可以免費擔任你的翻譯官。」他含笑提議。
「好。」繁紅也學乖了﹐懂得靜觀其變。
客房服務迅速滿足他們的需求﹐推來兩車中國食物。明亮的投射燈調暗﹐一切就緒﹐偌大的豪華客廳陷入靜謚溫暖的氛圍。
他們棄椅子不坐﹐或躺或臥地盤踞在地毯上﹐几上的檯燈點亮一小圈照明﹐恰好足夠籠罩兩人世界。
錄放機很快地進行運作﹐影片開始。
這個故事講述知名吸血鬼卓久勒(Dracula)的生平。編劇的手法迥異於一般的恐怖片﹐而以一種悲憫的眼光來看待卓久勒。
一開始﹐卓久勒是個信仰虔誠、熱血沸騰的年輕人﹐為了上帝﹐他投身於十字軍東征的戰役﹐奮勇殺死無數敵人﹐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寫下觸目驚心的征旅生涯。誰知﹐就在他為了信仰而戰的同時﹐留在故鄉的未婚妻卻落水身亡了。
卓久勒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家園﹐迎接他的卻是痛心疾首的命運。他的信仰剎那間崩潰了。
當他為上帝冒險犯難、獻出自己生命的同時﹐他卻毫不容情地奪走了他的摯愛。這一刻﹐恨意取代了一切﹐他不再相信天上有神、上帝是公正的。
於是他扯下象徵神聖的戰袍﹐詛咒上帝﹐詛咒整個世界﹐誓言將以不朽的肉體永生永世對抗上帝﹐並且飲血為憑。
電視螢光幕出現卓久勒抱著愛侶的屍身狂痛地叫嚎﹐褻瀆的污血從十字架上淌下來﹐畫面暈化成令人昏眩震動的腥紅。
繁紅顫巍巍地倒抽了口氣﹐心房緊緊糾結。
「你不敢看﹖」王鑫立刻按停錄放機。這部電影是有名的鉅片﹐但他沒想到畫面會如此聳動﹐否則也不會租回來了。
她的臉色蒼白得一如雪白薄衫﹐眼中卻閃著異樣的光芒。
原來﹐愛情到了極致﹐足以改變一個人的信念。
「繼續﹐我想看。」她的語氣是從末有過的鏗鏘有力。
王鑫怪異地打量她一眼﹐終於繼續放映下去。
卓久勒的末婚妻經過幾世輪迴﹐投胎成一位優雅保守的淑女﹐並且和一位心怡的男士訂下婚約。卓人勒經歷了數個世紀﹐終於尋獲昔時的心上人﹐兩人在他特意的安排下重逢﹐再續前世情緣。
其間﹐他不斷出沒吸人血﹐卻從未傷害過愛侶。而女主角也由最初的羞怯、排拒﹐直到最後的傾心接受。
當她今世的未婚夫領著神父追殺身受重傷的卓久勒時﹐她拋開一切矜持相禮教﹐協助虛弱不堪的卓久勒逃避世人的獵殺。
終於﹐兩方人馬面對面交鋒。她的未婚夫要求她回到自己身邊﹐一起對抗邪惡﹐女主角卻拒絕了。
「為什麼﹖」未婚夫痛心地問。
「因為我愛他……很多事情﹐他願意為我而做﹐但你卻不會。」女主角蒼白卻堅定地告訴他。
全數獵魔者為兩人的真情而動容。
末了﹐卓久勒終因受傷太重而支持不住﹐女主角含淚結束了他的生命﹐也讓他折磨了數千年的黑暗靈魂得以安息。
電影結束。
客廳內靜寂得連細針落地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兩位觀眾浸淫在極度的震撼中。
影片所傳達的那種迴腸濕氣﹐足以令最剛強的硬漢軟弱。
無論卓久勒流傳於後世的名聲有多麼狼藉不堪﹐促使他變成吸血鬼的原因卻直達人心深處﹐一切惡行即使無法被原諒﹐也可以被理解。
真正的愛﹐是愛到痛為止。
繁紅的秀容一徑蒼白﹐下唇咬嚙得毫無血色。
「別這樣﹐這只是一部電影。」她過分投入的情緒讓王鑫憂心。雖然他也頗受劇中人的深情所撼動﹐繁紅的精神卻激亢得稍微過了頭。希望她別鑽進牛角尖裡﹐尋不著出路。
「你……你會這麼做嗎﹖為了摯愛的伴侶……像卓久勒一樣。」她灼灼的眼瞳與雪顏形成極端突兀的對比。
「背棄自己的信仰﹖」他不曾料及她會有此一問﹐愣住了。
「對。」她的俏頰漸漸浮上一層亢奮的紅暈。
王鑫足足考慮了好一會兒。
「我不知道。」他歉然的眼光投向她。「這種假設性的問題很難回答。我想﹐除非類似的情境發生﹐我才能斷言自己會如何抉擇。」
繁紅輕嗯了一聲﹐嫣紅迅速褪消回原本的蒼白。
「你呢﹖」他嘗試以輕快的語氣提振氣氛。「你會不會像女主角一樣﹐不顧一切地追隨男主角﹖」
「會﹗」她斬釘截鐵地﹐甚至不需要經過一秒一瞬的思量。「而且﹐如果我是男人﹐我也會與卓久勒一樣﹐為了心愛的女子拋開人倫的界限。」
王鑫被她罕見的堅持定住了。
眼前的繁紅不似平時的她。繁紅應該是飄忽迷離的﹐應該對凡事不縈於懷﹐因此總讓他氣得暴跳如雷。她從不執著於任何事情﹐逕自活在特屬獨有的世界裡。
而現在﹐她彷彿著了魔一般﹐為著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而頑固偏執。
「傻瓜﹐這只是一部電影。」他柔和地擁她入懷﹐暫時中斷她異樣的神態。
「不是的……不是的……」繁紅伏在他胸膛﹐軀體猛然竄起連綿不絕的輕顫。
「你累了。我們上床睡覺好不好﹖睡一覺就沒事了。」王鑫橫抱起她﹐俐落地進入臥室。
繁紅詭異的反應真的駭著了他。
倏地﹐「梭羅醫學研究中心」三天前轉告他的研究結果躍進腦中。他也不明白自己怎會在此時此刻想起那份荒謬的分析報告。只是﹐繁紅詭譎莫名的心情帶動一些難以言喻的觸發。
也許﹐他該好好正視一些潛在的危機──
第七章
紐約四季偏寒﹐冷冬來得較早。
同樣是十一月下旬﹐台灣依然吹送著秋風﹐空氣分子所傳納的濕氣遠多於冷意﹔紐約卻已飄下今年秋末的第一場鵝毛薄雪。
雪花麻麻點點的﹐雖然稀疏又容易消融﹐卻也足足飄了五、六天。陰霾連綿的淺灰色天空﹐看在繁紅這樣的異鄉人眼中﹐除了厭悶思鄉還是厭悶思鄉。
但是今夜﹐煩惡的心情稍稍褪去﹐另一股更強烈、更突兀的熱躁感席捲她的身心。
半個多月前他們甫入境美國﹐廣厚濃重的秋雲已經形成﹐完全掩蓋星芒露臉的可能性﹐今天下午天際卻出乎意料地劃開一小塊清朗的空間。入了夜﹐圓圓滿滿的銀盤便趁著這機會現出全貌。
月圓了。落地窗迎入嬋娟純白的清輝。
繁紅躁亂地攤進沙發裡﹐裙角將玉腿牽扯成縛捆的結。
「好渴……王鑫﹖」
沒人響應。
王鑫傍晚正與「海華電子」幾位重要幹部進行最後一次商談。兩方人馬冒著鑽心入骨的寒﹐終於忙出一個頭緒﹐紐約之行算是大功告成。三、四點左右﹐他曾撥空打來電話﹐表示「海華」預定在晚上八點召開歡送餐會﹐就當是為身為特使的他餞行﹐要她七點半準時打扮好﹐他回來一接了她就出發往會場。
現在已經七點二十分。
嘟嘟──電話鈴聲幽幽地響了起來。
「王……王鑫……」她勉力探手去抓茶几上的話筒﹐無奈差了幾寸﹐硬是撐不起頹軟的身子夠著它。
鈴聲響了七、八聲便停住。
她輾轉反側﹐無論如何也尋不著一種舒適的姿勢。心頭旺燒的火焰益發赤騰﹐彷彿要將她狂灼成灰燼。她並非覺得虛弱﹐相反的﹐那股激昂難抑的精氣在四肢百骸奔竄﹐卻因為亢奮的過了頭﹐反而燒燬她移動的能力。
「好、好熱……」繁紅滑舔著乾澀的唇。
她必須冷卻下來﹐必須。
著實忍耐了好一會兒﹐她終於凝聚了足夠的力量﹐跌跌撞撞地衝向浴間。
嘩啦啦的蓮蓬頭迅速地噴出小水柱﹐她迫不及待地移到水瀑的正中心﹐讓嗡嗡鳴響的大腦略微鎮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