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所以打鐵宜趁熱。」他用另一手頂了頂平光眼鏡。
吼!請他學得甜嘴滑舌一點是會死嗎?她瞠他一眼。
「這束花是從哪兒來的?」
「我們公司辦活動,佈置會場的部門多訂了幾束,所以拿來送你。」
「我再問一次,你為什麼想送我花?」頰上愉悅的嫣紅消失,明眸開始瞇起來。
「因為……」看見她凶狠的眼光,他突然福至心靈,「香花配美人。」
妍笑重新跳回她唇角。日暖踮起腳尖,隔著收銀台在他頰上香了一記。
「謝謝,我好喜歡。」要伸手接過來之前,她突然停住。「等一下,『江日暖』還有什麼其他的介紹詞?」
老天,為什麼連送個花都這麼困難呢?
「二月二日江上行,東風日暖聞吹笙。」他抑回一聲挫敗的歎息。
「等一下、等一下,我把它寫下來。」她從抽屜裡翻出紙筆。「……東風日暖聞吃笙。」
「吹。」
「噢,吹。」塗掉重寫。「『笙』是哪個笙?」
「竹字頭,底下一個學生的生。」
「吹笙……好。」她把紙舉至一臂之遙,搖頭晃腦地念了兩三遍。
果然聽起來就很有學問,真難想像學電腦的人也有像他這樣飽讀詩書的,認識一部活詩典真好!
「花還要不要?」他快失去耐性了。
「要啦,你這人很急躁耶!」她瞋他一眼,把花束接過來。
「小姐,我要點餐。」客人上門了。
「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什麼?」她索性翻開隔板,讓他進到工作區來。
應付完客人,關河很認命從她手中接過點單,開始磨咖啡豆,讓她專心去整理那束捧花。
「我還以為你最近幾天早上都在開會,今天怎麼有時間下樓來?」她找出玻璃瓶插好了花,看他正在煮咖啡,便轉頭負責三明治和蛋糕的部分。
因為放著一束花在辦公室裡實在礙手礙腳,出入不方便,又擔心花謝掉,乾脆早早捧下來扔給她照顧。他的心聲在說。
「再怎麼忙也要下來跟你喝杯咖啡。」關河嘴裡圓滑地回應。啊!有現成的廣告詞真好。
日暖當場又笑得春暖花開。
女人真的是一種奇怪的生物!一束花和幾句好聽話就能讓她們心花怒放,他發現自己永遠不會有瞭解她們的一天。反觀她,平時雖然大剌剌的,對於追求與被追的過程反倒還比他嫻熟呢!
等她替客人上完餐,鑽回收銀台後面,他想起今天的來意。
「日暖,我下午要到高雄出差,大後天才會回來。」
「噢……」她完全不遮掩自己的失望。「要去這麼多天嗎?」
她臉上的依戀取悅了他,他輕歎一聲,將她摟進懷裡,兩雙唇深深切切地黏附在一起。
彼此輾轉吸吮著,不斷在吻對方,也不斷在承受對方的吻。他的舌探進她唇內,品嚐她的芬芳。她的唇如花般綻開,讓他全心全意地啜飲著。
該死,他知道自己會思念她,卻沒有料到會在離去之前就開始想念。
「跟我一起去。」
他額抵著她的額,鼻尖碰著她的鼻尖,捨不得放開一絲絲距離。
「我一走四天,沒有人能看店。」日暖悵然說。她很心動,卻沒忘記自己有工作在身。
「我打電話給晶媚,請她放你幾天假。」
「好吧,你向她提提看,不過別太強求。老闆娘要在家裡準備蛋糕,又要照顧兩個小孩,很辛苦的。」她很遲疑地點點頭。
「我知道。」他啄她一下。「我一會兒打電話下來告訴你結果。」
兩人又耳鬢廝磨了一會兒。
「小姐,可不可以幫我們加點水?」另一桌客人在喚。
「來了。」她吐了吐舌頭,翻開層板先送關河出去。
兩個人又互相啄吻一下,她才轉頭去忙。
「哼哼,總算抓到你了!」一聲天外飛來的雄渾大喝,幾乎把每一桌客人嚇得噴出咖啡。
江金虎穿著他的招牌花襯衫,黑外套裝,粗金項鏈,笑得惡狠狠的,幾名隨從站在不遠處等候。
「老爸?你怎麼會跑來這裡?」日暖連忙將他拉到收銀台前。
江金虎一瞬不瞬地看著女兒,清麗娟秀的五官多麼酷肖妻子,只有那對眸裡炯炯有神的光彩傳承到他的氣魄。
他嚴酷的臉龐漸漸變色了,末了,突然垂下腦袋,哀傷地搖搖頭。
「爸爸知道,我沒有念過多少書,以前又是走江湖的大粗人,不能讓你們母女倆以我為傲……」
「老爸,你不要胡說,我們哪有?」她慌亂地擁住爸爸。
「本來就是這樣。」他吸吸鼻子,「你看,你多久沒有帶朋友回家吃飯,結果一帶回來就是挑我不在國內的時間。你分明是以老爸為恥,不願讓老爸認識你的朋友。」
「亂講!」她緊緊擁住父親,聽他說得都快跟著哭了。「人家我只是……我……哎喲!我沒有這個意思啦!我最愛爸爸了!爸爸是我全世界最愛最愛的男人!」
「那你為什麼都不讓爸爸來看你,平常又越來越少回家?」
「少回家是因為我忙著工作,不讓你來則是因為……我……就……反正就是這樣嘛!」
「這樣是怎樣?」江金虎不讓她好過。
「人家有什麼辦法!誰教你要做那種生意,害我在朋友面前提起來都好尷尬,只好兩方人馬盡量避著點兒。」她紅著臉跺一跺腳。
「我做的生意有什麼不對?全台灣又不是只有我做這行!我不偷不搶,規規矩矩的做生意。你和媽媽住的大房子,出門開的大車子,都是老爸靠『那門生意』賺回來的呢!」江金虎放大嗓門嚷嚷。
雖然做這行的人很多,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做得這麼有聲有色,還開發專利,行銷全世界,弄到變成這一行的「代言人」啊!日暖嘀咕,不過這種話她只敢放在心裡想,免得傷到老爸「脆弱」的心。
其實老爸說的也沒錯,一切只是她自己心裡作祟。
「好啦,我以後每個週末都回家就是了。」她投入父親懷裡,親了親他的臉頰。「人家最愛你了,不可以胡思亂想,不然我會生氣的。」
江金虎被哄得服服帖帖,心滿意足地將女兒擁進懷裡。昔日砍人手腳毫不心軟、懲治叛眾絕不容情的角頭老大,回歸到家庭裡,也不過是個普通父親與丈夫罷了。
「對了,那個小子呢?」他想起那個戴粗框眼鏡的愣傢伙。
「哪個小子?」
「上次我來,有一個笨頭笨腦的傢伙上咖啡。」他嗤笑一聲。「那副眼鏡說多拙就有多拙,我看一眼就忘不了。」
「人家是來代理的,你幹嘛這樣笑話人家!」情郎被辱,她立刻拉下俏臉。
「看你緊張成這樣,該不會跟他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吧?」他就是來制止這種事發生。想他堂堂江金虎的女兒,怎麼可以隨便委身給一個咖啡屋小弟。雖然那愣傢伙的年齡已經離「小弟」很遠很遠。
「我才不要跟你說呢!」她故意賣關子。
嘴角那抹神秘而甜暖的笑意,完全瞞不了人,江金虎大驚失色。天哪!莫非他來遲一步?
「不行不行,你現在就跟我回家。」他不由分說地拉著女兒就往外走。
「我不要!我還要工作,你自己回去啦!」她用力把後腳跟抵著地面。
「還工作什麼?回家來,我養你!」他吹鬍子瞪眼睛。
「我就是不要靠你養。」她連連頓足。「你快回去,不然我要打電話告狀了。」
「告什麼狀?」他行得正立得穩,哪怕女兒隨便告狀。
「我要跟媽咪說,你前幾天去『金色王朝』喝酒,還帶一位小姐出場,被我親眼看到!」她笑得很陰險。
江金虎跳起來。
「你胡說八道,我幾十年沒做過對不起你媽咪的事!」
「你是沒有啊!但是咬耳根的人如果是我,你猜媽咪相信誰的話?」她有恃無恐地盤起手臂。
江金虎氣得咬牙切齒,徒呼荷荷。身後的隨從看了,只能深深寄與同情。跟了老大這麼多年,沒有一次看到他在老婆和女兒身上討得了好。
「好,既然你這麼乖張,以後出了事不要回來求我,我才不幫你。」他擺擺手,忿忿離去。
我要是出了事,最緊張的人是你吧!哪還用得著我求,你自己就七遠八遠跑過來了,她淘氣地對父親的背影扮個鬼臉。
啊,心情真好。不曉得下午的高雄之行能不能成功?
想到去高雄之後可能發生的事,頰上不禁又泛起一片醉人的艷彩了。
呵,花前月下最多情,此刻洋溢在心的,除了點點滴滴的怯澀,還有更多動人的期盼。
※ ※ ※
男人走進家裡,恰好撞見妻子與另一名男子抱在一起糾糾纏纏。
你聽我解釋。
不,我不聽。
求求你,我真的可以解釋。
不要再說了,你走!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這樣。
好,你不走,我走!
男人拂袖而去。
這種場面向來讓關河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