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叫醫生嗎?把號碼告訴我,我替你撥。」德睿扶著她安躺回枕頭上。
瑤光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冷汗在額角一顆顆地凝聚,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他心疼的吻吻她的印堂。
瑤光——瑤光——
救我,瑤光——
「不……不是。」她勉強眨開眼瞼,「可可……可可出事了,我得打給她。」
德睿的眉頭鎖攏了。「你怎麼知道?」
「我……我就是知道。求求你,把電話給我。」她深呼吸幾下,虛弱的懇求他。
這種靈質的疼痛,她只在生與死之際體味過,這是由她的生死寶盒傳來的靈體震撼。
她今生的時辰未到,現下突然發生驟變,只有一個解釋:就是「瑤光盒」感應到另一隻盒子的異狀。
轉世寶盆彼此互相感應,互通聲息,而距離瑤光盒最近的盒體,就是「天璇」了。因此,可可必定出了事。
她不明白。當天璇前世放棄魂魄移轉之際,那只寶盒已失去所有靈動能力,木盒中的鮮血也已硬涸。她將它帶在身邊,只是為了將盒子歸回原主。而今,它又為何在百年之後「復活」了?
是可可做了什麼,讓它感應到主人的靈體,自動破開結界嗎?
無論如何,寶盒散放的訊息如此紛亂強大,一定是出了意外。她必須盡快趕回去!
「瑤光,那太荒謬了。」他平靜的坐在床側,試著讓她聽進一點道理。「日有所思,夜有所感。你白日裡無時不記掛著可可,剛剛一定是做了惡夢,才會身體不適。你只要服一顆止痛藥,明天早上睡醒就沒事了。」
可可,又是可可,在她心中就只有可可嗎?若非他們這幾天來的耳鬢廝磨,濃情蜜意,他真要懷疑她和可可是否有不尋常的關係了。
「不!可可一定出事了,我感應得到。」她貼在他胸前的雙手在發抖。
「我是她的親哥哥,我都沒有什麼特殊感覺,你又怎能感應得到?」他從不相信那些心電感應、亂七八糟的東西。看在老天的份上,現在是二十世紀末!人類隨時會移民火星了!
「因為她是我的姐姐!」瑤光抖顫著語音輕喊。
一陣沉默籠罩在兩人之間。
窗外,小林裡的松濤颯颯,寒風寂寂。
瑤光——呼喚越來越殷切,一聲催著一聲,其中混合著風鳴。
夜太黑,風在哭……
瑤光——
她的名字融在風哭人號之中,淒厲得猶似地獄亡靈催魂。
她的嬌軀晃了晃,勉力支撐住自己。
「你的姐姐?」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問,陰沉凝重的神情讓人喘不過氣息。
淚水,那潛藏在心底多年,累積不知多深、多高的痛楚,終於潰堤。她輕捂著唇,任淚水滑落臉頰,無法自己,柔柔嗓音像飄忽不定的魂魄,輕輕訴說那纏綿了千年的愛恨糾葛。
「你懂了嗎?那都是真的,我所說的鄉野奇談,都是真的。」她幽茫的臉上除了淚水,沒有表情,卻更顯出深沉的悲傷。「可可和我已經當了近千年的姐妹。一千年前,主人無法自拔的愛上她,娶了她,帶給她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橫死……你知道眼睜睜看著至親流血至死,是什麼樣的情況嗎?風哭得那樣淒厲,聲聲在夢裡催著你,責怪你——為什麼救不了我?為什麼救不了我……」
她緊捂著唇,無法說出聲。
德睿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吻去她的清淚,撫去她的傷悲。
「你想說服我,你已經是個存活千年的……靈魂?」他忽然不知道該用何種名詞。千年老妖?天下再不會有比瑤光更年輕貌美的老妖了!「而可可是那位威成王的新寵?」
這太荒謬了?
「可可和他相識那一世,他已不是威成王,而是西夏的仁宗皇帝。」她拭去淚水,勉強恢復一點平靜。「我和可可,分別被那一代的『瑤光』和『天璇』收養,待他們百年之後,我們姐妹和其他五人,承下世襲的『七星』之位;也就是在這一世,仁宗將轉世寶盆交與七星,開始了我們的永恆之旅。」
「也就是那七星死士?」
「『七星』必須誓死保護主人和主母!主人在水裡,我們就在水裡;主人在火裡,我們也在火裡。」她輕輕頷首。
愚忠!德睿在心裡嗤道。他們西方人也講忠孝節義,不過要看時間,看情況,看場合;中國人那套古老迂腐的標準,他完全無法理解。
什麼「為主子效死」,什麼「犧牲小我」,簡直荒謬無比!在他眼中,每一條生命都是珍貴的,沒有誰應該為誰而死。
難就難在於,瑤光卻是如此認定的。她活在如此的教條下——據她的說法——將近一千年。這種捨生忘死的觀念,已經根植在她的心底,幾乎無人能搖撼。而她的性子又死心眼得很,平時和順歸和順,一旦認定了某件事,不會輕易更改。
唉!他再度在心底長歎。做什麼去愛上她呢?真是自討苦吃!
「好吧!就算你說的都是真實,這世界上確實有人可以藉由轉世而長生不死,那跟可可也沒有關係。她已經脫離你們了,記得嗎?」
「可是前後不會放過她呀!」她急急地解釋。「她今世投胎為男兒身,取名叫『鄭買嗣』,統御詹寧集團。你知道歷史上的『鄭買嗣』是何人嗎?」
「什麼人?」
「他就是當年滅了南詔一朝的亂臣。前後以他的名號為姓名,就暗示了他想再滅一次『南詔』,二十世紀末的『南詔』!」瑤光跳下床,開始收拾附近的衣物穿回嬌軀上。「事實上,他已經試過很多次要傷害可可了,電線斷裂、走在路上險些被車撞倒、上館子吃了有問題的食物……他一直不敢做太大的動作,是因為無法確定可可就是他的目標,畢竟可可這一世的改變太大。他怕打草驚蛇,只敢小心翼翼的試探。轉世寶盒彼此會互相感應,這次『天璇寶盒』發出如此強烈的訊息,如果我的木盒接收得到,鄭買嗣同在紐約市裡,絕對截收得到,可可有危險了!」
她不得不離開紐約時,已安排了人手暗中接替,他們來得及感應到可可的異變,及時將她救回嗎?
再回籠共度良宵,看來是不可能的了。德睿也認命的下床穿好衣服。
「我無意怪罪任何人,不過,依你的說法,如果你們當初沒有介入可可的生命,對方就永遠無法找到可可,不是嗎?」
「我沒有辦法!」瑤光回眸,幽幽看了他一眼。「主人在這一世找到可可後,激動極了,只想要回心愛的人。我不忍可可再和他糾纏,再為他死一次,於是請求他退居幕後,讓我待在可可身畔,將來若發生事故,也好有個照應。」
「聽起來,他像個自私的混蛋,不是嗎?」德睿冷笑。
「德睿!」她的忠誠,不容主子在眼前被污蔑。
德睿受夠了!
他大步來到她面前,語氣嚴厲而毫不容情。
「你期望我說什麼?瑤光,你還希望我怎麼做?」他攤了攤手,尖銳的質問像子彈般迸出唇外。「先是可可,再蹦出一個讓你誓死效忠的主人,更別提你那共存亡的『七星』朋友,我呢?我的位置在哪裡?我在你的生命中,究竟排在第幾位?」
一連串硬苛的逼問讓她措手不及,她僵著玉容,只能釘在原地,無法動彈。他從不曾放大音量咆吼她。以前,即使他再惱怒,也像一隻笑面虎,所有怒火包藏在絲緞裡,口角春風,不留痕跡。而現在,他卻對她嚴厲地逼問,絲毫不肯退讓。
「我敢大方的說,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呢?你也能如此回應我嗎?」他一步一步的進逼到她面前,而她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向後退,直到背心抵住冰涼的牆,再也無路可退。
「因為愛你,我不在乎你把一堆人擺在我前面。我甚至可以忍受你利用我,阻止可可去尼泊爾。但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什麼嗎?」他的聲音忽然平靜下來。
瑤光聽到他吐出尼泊爾三字時,便再也聽不見他其他的語句。
他知道她對他示好,不惜使出美人計,以肉體相誘,就是為了利用他阻止可可?他竟然知道!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願意配合她演這場戲呢?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發現自己被利用,怎麼忍得下怒火,不反擊,反而將計就計?
在這一刻,她忽然發現自己離他好遠好遠,因為她不懂他,完全不懂,從來不曾懂過。
瑤光用力搖頭。
「我最不能忍受的,」他語音沙啞,眼光緊緊鎖住她。「就是你不愛自己!你效忠主人,保護手足,對鄰友溫柔,對情人婉轉,但是,你卻不愛一個最最重要的人——『辛瑤光』。『辛瑤光』陪伴了你這麼多,而你從來不曾注意過她,關心過她,分給她一丁點關愛。這樣,公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