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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凌淑芬

   

  她依樣畫葫蘆地毀掉其他三面車窗,以及前後兩片超大SIZE的擋風玻璃。太過癮了,光是修配六片新玻璃的價錢,就足夠讓老闆荷包空空兩、三個月。

   

  今晚就此罷手嗎?當然不,她才剛玩出癮哩!

   

  順手從口袋裡掏出小型瑞士刀,由洞開的車窗爬進內部。

   

  呀呼!Party  Time!她盡情在真皮的黑色坐墊上雕花,從後座畫到前座,從儀表板畫到車門絨布,畫烏龜,畫中華民國國旗,畫台灣省地圖。

   

  「原來皮雕這麼好玩,難怪現代人甘心花大把鈔票去補習班學。」嚴格說來,她比那些個出錢的傻子聰明N百倍,非但一毛錢不花就玩個痛快又過癮,兼且達到報仇和消氣的雙重效果。

   

  「啦啦啦」她邊哼歌邊宰割,徹底破壞車內觸目所及的每樣物品,連錄音帶的磁條都被她拉扯出來,當成緞帶纏繞著椅背。至於儀表板下的諸般電線,當然更加逃不過她的毒手。

   

  她翻出虎頭鉗,手起鉗落,卡嚓卡嚓地剪斷每一股線路,僅僅剪斷還嫌小CASE,任何人拿起工具就能接續好,她索性剪下一小截電線扔進路旁的排水溝裡,這下子他的修車工人呼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非得把所有線路全部更新不可。

   

  破壞完內部再翻出車外,搜出噴漆,對準車身快快樂樂地揮灑年輕的色彩。

   

  「嘿嘿,大功告成。」她退開半公尺審查自己揮汗的工作成果。ok,任何人只要認得出這輛車原本面目是Bmw,她自願喝下整罐血紅色噴漆。

   

  噢,慢著!差點忘記留下「臨別的秋波」。

   

  她從背包裡抓取一罐精心籌備的小餐點:死蟑螂,超過三十隻的肥大死蟑螂。

   

  打開蓋子散進車廂裡。

   

  現在才叫大功告成。

   

  她收拾好隨身工具,拍拍身上的塵土。呼,折騰了大半夜,今天真是累得要命,回去睡覺吧!

   

  「拜拜!」離開之前,先打開老闆的防盜器。洪志揚以前在辦公室內誇過口,他選擇的偵測機種配備自發性的小電池,所以車子拋錨在路邊一樣能運作。

   

  選得好呀!正好符合她此刻的需要。她再度搖晃車身,讓機器發出今晚的第四度尖叫。

   

  然而這次她沒必要留在角落裡觀察,趁著洪志揚下樓的一分半鍾內偷溜到巷子外,反正他自然會下樓發現自己的愛車被毀,明天去學校欣賞他的蹩腳相就好,今晚先脫身要緊。

   

  九十秒後——

   

  「啊我的車!」慘烈的痛吼聲不負眾望地響起。

   

  現在大呼小叫已經太遲了,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她哼著小曲兒,蹦向自己停在大馬路旁的機車,背穩包包隨時打算開溜。

   

  「喝」一隻精瘦卻強硬的手臂突然從背後環向她的頸脖。斂眉倒抽一口冷氣,直覺反應是自己被老闆逮個正著了。

   

  「你做了什麼好事?」時彥嚴酷低沉的嗓音順著夜風飄進她耳裡。

   

  喔哦!

   

  怎麼會是他?簡直衰得離譜。

   

  瞧時彥那副雷公臉……

   

  唉!想來今晚將是個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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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她頭一遭來時彥家裡,不過主人顯然無意讓她仔細參觀屋內的陳設。

   

  原來時彥的住處與洪志揚僅僅相隔了一座國父紀念館。雖然她私下記牢了他的地址,可也沒料到他落腳的「仁愛路三段」與老闆的巢穴「光復南路」距離如此之近。沒法子呀!路名上聽起來明明位於兩條毫不相干的幹道嘛!可見世界多麼狹隘,人哪!做壞事真是得挑地方。

   

  她的心底當然對單身漢之家好奇得緊,儀容上卻必須擠出作賊心虛,外加泫然欲泣的複雜表情,坐在真皮沙發裡拚命扭絞瑩玉色的蔥指。

   

  「時……時大哥,你……你怎麼會正巧在大馬路邊撿到我?」螓首低垂成九十度角,囁嚅而可憐地低喃著。

   

  從時彥的位置只能看見她的頭頂心,她的鬈發亂蓬蓬的,隱約露出淡白色的發漩。他深吸一口氣,稍微緩和下滿腹狂燒的怒火。

   

  「我跟蹤你。」言簡意賅。

   

  他先跟蹤她回到住處,滿心以為接下來的夜晚,她真的會乖乖待在家裡,於是放懷地開車掉頭回家,一面還責怪自己疑心病重得離譜,同時腦裡提醒自己明天到公司記得罵她一罵,明明沒收掉她的機車鑰匙,她居然敢陽奉陰違地繼續騎。

   

  結果汽車遇見紅色燈號而停下來,恰好迎見她騎著機車從巷子的另一頭鑽出來,噗噗噗地衝向反方車道。

   

  三更半夜還出門?

   

  通常他很少管閒事,遑論深夜裡追著一個小女生跑。可是越是鬼靈精的女孩越容易惹出事端,而斂眉這丫頭又特別令人放心不下。他的大腦自動重演相識第一天她被不良少年非禮的場面,心臟忽然怦怦亂跳,趕緊方向盤一轉,無聲無息地跟上去。

   

  偏偏小鬼頭是個超級「刁鐨主義者」,盡挑一些車輛不容易進入的小巷子亂闖,他數度失去她的蹤影,又怕跟蹤得太近被她發現,只好在外環道路上打圈圈,雖然知曉她離自己不遠,卻無法掌握她的確切方向,最後乾脆下車步行,繞著小巷子搜找她。

   

  隨即汽車防盜器從馬路的彼端響起,他立刻追上去查看,偏偏防盜器響了幾次又沒聲音,直到第四度作響時,離他只有一點點距離,於是他來到巷子口,正好看見她溜出大馬路連帶也瞄見那輛車的受害者,以及車頭BMW的標誌。

   

  太太過分、太太惡劣了!台北就是存在著像她這樣的刮刮族,治安和市容才會日復一日地惡化。

   

  「你幹嘛跟蹤我?」青絲腦袋一下子抬高十度角。

   

  「別轉移話題。」他摸熟了她的把戲。「我問你,好端端的,你為什麼特地跑去弄壞那輛車?」

   

  她以眼角餘光偷睨時彥。他生氣了嗎?很難說。平常人板著臉,充其量只能稱之為「不悅」,然而他平時脾氣太好了,同樣等級的「不悅表情」出現在他的臉孔上或許即代表憤怒的意思。

   

  轉念想想又覺得好笑。他儘管氣他的好了,她擔心什麼?畢斂眉何曾顧忌別人的反應來著?

   

  倨傲倔強的硬脾氣登時躍回她眉宇間。

   

  「那輛車的主人是個大爛人,所以我才弄點顏色讓他瞧瞧呀!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沒什麼大不了的?價值上百萬的車子,你花十分鐘就破壞成一堆垃圾,如果被車主發現了,你賠得起嗎?」

   

  假如她稍微流露懺悔的意念,他還不會如此著惱,偏偏她吊兒郎當地將它視為兒戲!

   

  「我既然敢動手去做,當然有把握不會被人發現啊!」她全程戴上手套,警方決對找不到指紋。

   

  他幾乎氣暈過去。這小姑娘根本沒抓到他訓話的重點!

   

  冷靜,冷靜,小畢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越是放大聲量罵她,越是會收到反效果。

   

  「好。」他硬生生捺下揚高的音量。「那輛車的主人與你有什麼糾葛,你何必三更半夜特地跑出去毀掉他的車?」

   

  「他……嗯……」她太瞭解時彥這種好學生兼乖寶寶,天生奉「尊師重道」為人生的圭臬,倘若得悉那輛車屬於她的科主任,肯定更加氣得蹦蹦跳,可是她尚未想出來該如何瞞騙他。「嗯……那是老闆的車。」

   

  「老闆?」

   

  她忽然靈光一現。

   

  「對呀!就是我的前任老闆。我氣不過他當時放任底下的職員欺負菜鳥,一直想找機會報復他,所以才──」

   

  原來如此。雖然她的手段太激烈了,終究也算情有可原。

   

  「不過你也不能因為旁人得罪過你,就隨便動用私刑解決呀!」他的口氣稍微放緩下來。

   

  OK,既然他消了氣,一切就好說了。

   

  「否則我還能怎麼做?我人微言輕,既沒能力打擊他,又不敢到勞委會去申訴,只好使出這些小人的步數來整一整他,出出氣呀!」她裝得很可憐。

   

  時彥本來就軟化了三分,一見她嬌怯怯的小媳婦模樣,哪還有不兵敗如山倒的道理?

   

  「報復歸報復,總也要尋求正當合法的手段,否則你豈不是讓自己淪為和他同樣低等的人類?」他溫言勸道。

   

  「噢。」她不服氣地扁扁菱嘴。

   

  小妮子固執得像頭驢似的。

   

  時彥無奈地搖搖頭。「明天我帶你去向對方道歉。」

   

  「什麼?!」她跌下沙發椅。開玩笑!那可就穿幫穿到底了。「我才不去!死也不去!」

   

  別說沒有「前任老闆」這號人物,即使真的有,她也不會在惡作劇之後,又主動向案主致歉。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時彥移坐到她旁邊勸慰。「但是既然你已經離開打字行,又何必和他們斤斤計較呢?倒是毀人家車子的行為太過火了,對方如果肯認命善罷也就算了,假若他驚動警方,難保不會替你找來麻煩。警察聰明得很,調查類似的案子,一定會先從離職員工的資料開始查起,你躲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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