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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凌淑芬

  「嗯……」他發出滿意的咕噥。

  她的低語聲溫柔而低緩,一點都不吵人,反而有助眠的功效。

  「我想想看要說什麼……不然談我的家庭狀況好了。」她近乎自言自語。「除了我之外,你好像不認識我的家人。我的父母你見過嗎?」

  足足兩分鐘沒有任何反應,只有平穩規律的呼吸。

  「沒有……」半晌,他終於口齒不清的敷衍。

  「我想也是。」她點點頭。「我的朋友你好像也都不認識,對不對?」

  「嗯……」他已經睡著一半。

  「我的同事你也全不認識。」她不依的撒賴。「這樣很不公平耶!」

  現在已經聽不見任何應答。

  「對了,你都沒有提過,當初怎麼會知道我堂妹的事啊?」她湊在他耳旁呢噥。

  又等了好一會兒。

  「嗯?喔,朋友告訴我的。」鼻子好癢!他閉著眼睛揉揉鼻頭,停下來繼續睡。

  「來,我幫你。」她體貼的幫他拂開黏在鼻端的幾綹秀髮。「那個人是你很好很好的朋友嗎?」

  「嗯!」他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對她的叨叨絮絮有點煩了。「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

  「真的啊?」她溫柔的親親他,換到一個滿意的淺笑。「你的死黨叫什麼名字?」

  「千草——」神智陡然恢復清明!

  石籐靖和霍然張開眼。懷中人兒的眸心清冷如冰,沒有任何嬌柔!沒有任何撒嬌耍賴的疑態!

  「千草耕治?」她緩緩坐直身體,眼神冷得足以凍傷人。

  他也靠坐起來,扭開床頭櫃的燈。所有睡意轉瞬間從腦袋蒸發掉!

  終於明瞭「枕邊宰相」的個中含意。枕邊何止能當宰相,連判官和劊子手都做得成!這女人適才便成就了最佳示範。

  「怎麼了?你很訝異我會發現?」她的笑容毫無溫度。「在你的預計中,我應該安安分分地待在這間房子裡,生完小孩後拍拍屁股離開。即使發現你和千草耕治熟識也是回國以後的事了,根本奈何你們不得,是不是?」

  眉心糾結的黑眸緊緊與她凝住,鷹眼微微瞇起,似乎在衡量兩方的勝敗比例。

  好半晌,他終於開口,「你顯然很習慣從床第間得到所需要的物事。」

  這是他見識過最厲害的逼供手段!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陰沉的俏容沒有一絲柔意。

  「你很明白我的意思。」他瞪著她,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會栽在這麼古老的美人計裡。「我們會相遇不也因為你有所圖謀?只是你運氣不好,碰錯了人而已。」

  那夜的錯遇是黃少貞最羞愧的紀錄。

  「你別把話題扯開!」她羞惱的跳起來,速度之快差點害他心臟病發作。

  「你該慶幸那夜遇上的人是我,如果換成別人,你現在的處境可能更淒慘。」只要想到她曾經計劃陪千草睡覺,他就想捏斷那截白細細的小脖子。

  「亂講!如果那夜我遇對了人,根本不會陷入今天這種狀況。」她拍拍圓圓的肚子,盡量忽視臉頰上熱辣辣的觸感。

  「你少準備一隻保險套難道是我的錯?」他反駁。

  「我和保險套一點關係也沒有!」不行,不能覺得丟臉!這又不是你的錯!黃少貞撇開狂烈的羞躁感。「而且不准你轉開話題!你這個千草家的走狗!」

  「我是千草家的走狗?」石籐靖和翻身跳下床,怒氣騰騰的飄到她面前。「你對『走狗』兩個字的定義還真有趣!只因為我相信自己的好友,就變成走狗?抱歉了!在日本,這種朋友間的義理叫做『忠誠』!」

  他終於承認了!他終於承認他寧願忠於千草耕治,也不願站在真理的這一方。黃少貞的胸口重重起伏,說不出是狂怒還是傷心。她真是被他給騙慘了!

  「你的朋友害我堂妹未婚懷孕,變成左鄰右舍、親戚朋友的笑話,終身幸福全毀在他手裡!這就是你們男人口中的『忠誠』嗎?」她提高音量。

  他的嗓門也不比她小。「讓你堂妹懷胎的另有其人,不是耕治干的!冤有頭債有主,不要隨便栽贓到別人頭上。」

  「你怎麼知道?你又不是千草耕治!」她踏起腳尖,鼻子頂著鼻子與他對吼。「哈!對了,我差點忘了!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當然幫他說話!」

  「我幫理不幫親!」他用力反駁。「從我對耕治的認識,他自己的說法,以及千草家的門規,種種證據都顯示他不會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已的蠢事!你口口聲聲咬定是他,不也全是聽信你堂妹的片面之詞?」

  黃少貞炸開來。原來他已經私下和千草家的人疏通過了!

  「只有你們有錢人家的話才能信,我們平民百姓就賤如螞蟻嗎?」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大吼。「從我對我堂妹的認識,她自己的說法,以及我們黃家的門規,她也不是會做出這種蠢事的人!然而事情就是發生了,而那位男主角恰巧是你一心偏袒的千草耕治先生!」

  他會給她氣死!

  「算了!再吵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他轉身走向床鋪。「你根本失去理智。我不想再和你討論這件事!今晚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在蒙騙得她這麼苦之後?在攪亂一湖平靜的春水之後?他居然敢像個沒事人似的走開!黃少貞狂怒得全身發抖,眼光一掃,瞄到床頭櫃的書本,一把搶過來朝他的背扔過去。

  「喂!」他火速轉回身,不可思議的瞪視她。「你瘋了嗎?」

  這個了婆娘竟然敢對他動粗!

  「我真是瞎了眼才會相信你!」她的眼眶盈滿憤怒的淚水。「什麼一到日本就更接近千草家,什麼一箭雙鵰何樂而不為,根本都是你拿出來騙人的托詞!你只不過想唬我來日本待產,生完孩子之後方便一腳踢開而已!這裡是你的地盤,我舉目無親、求助無門,能奈你如何?只有我這種蠢蛋才會傻呼呼的相信你會幫助我!」

  「你根本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他最厭煩毫無理性的爭吵。「我建議我們倆都回去睡覺。等明天心平氣和的時候再來好好談談。」

  「不必了!」她一陣風般喬向通往自己房間的拉門。「以後我們公事公辦。在小孩子出生之前,我都不要再見到你!」

  砰!拉門撞回木框上,為兩人的惡鬥畫下不完美的休止符。

  石籐靖和對天花板翻個白眼。真好!一個溫馨祥和的夜晚就這樣給毀了。而他們甚至不是因為自己的切身問題引起爭執。一切都為了兩個遠在天邊的配角!

  他該死的究竟招誰惹誰了?

  在一方鬱鬱的城池中,壓抑的口哨聲盤旋到天明……

  ※  ※  ※

  黃少貞打算移出石籐家,這就是她對『都不要再見到你』的定義。而且她絕對不會給石籐靖和任何阻撓的機會。

  一切都在私下進行。

  她先到仲介公司搜集出租公寓的資料,利用三天的時間訪看了幾處地點,最後選定了一個搭電車六十分鐘可以抵達的小公寓。

  新家離她做產檢的診所有半個小時車程,附近又有一間市立醫院。如果發生任何緊急狀況,她可以盡速得到所需要的醫療照顧。

  接下來,她利用另外三天的時間,每日帶一點生活用品到新住所去。連日來他們陷入冷戰,石籐靖和沒有進入她的房裡,所以她的種種舉措並未驚動任何人。連她把歐亞一號帶到新家,都沒有被石籐靖和發現。她不禁暗暗慶幸電腦原本就放在自己房裡。

  離家出走的當天,天色陰沉灰暗,過了中午便飄下點點的水絲。她像往常一樣,藉幫出門做例行散步。一封事先寫好的別信——其實是「譴責信」——已放在石籐靖和房間的五斗櫃上。

  「黃小姐,您確定不需要我陪您去散心嗎?」雅憂心忡忡地盯著她的圓腹。

  「不用了。這幾天我一個人四處走走,不也沒出什麼岔子嗎?」她神色如常的撐開雨傘,遮擋輕綿細雨。「有事我會電話回來,不必為我擔心。你儘管去忙你的吧!」

  「好吧。」雅子愁慮的送走她。

  半晌後,黃少貞坐上一班電車,直接殺到新家。

  逃亡成功!

  兩個小時後,黃少貞縮坐在新家的懶骨頭舒適椅上,環顧自己未來兩個月的蝸居。

  「東京還真是寸土寸金。」她喃喃揉捏酸疼的後腰。

  她付出相當於以往在國內的租金,在這裡卻只能租到一半大的套房。七坪的長方形空間,去掉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以及一間浴室,能活動的地方已經所剩無幾。所幸室內的采光相當良好,又牽妥現成的電話線,起居很方便。

  她決定克難到生下小孩為止,屆時再與石籐家恢復邦交。這裡現實問題,總得有人幫她坐月子。而石籐家的萬惡匪人起碼欠她這麼多!

  蹕蹕蹕!處於關機狀態的歐亞一號,迫不及的利用備用電源呼喚她。

  「這台電腦還真不甘寂寞。」黃少貞移坐到臨時電腦桌前,打開電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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