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弄的舌舔了舔她的紅唇。
她倏忽回過神,嬌怯的右手竟平貼住他的胸膛。要命!連忙抽回來。
她亂了方寸的表現似乎帶給他異樣的滿足感。他的深眸鎖住她,微微一曬,笑容卻溢滿警告的意味
「離那些小鬼頭遠一點。」
心頭莫名的第六感作祟,多年前那種等待某種惡兆降臨的情緒,重新盤據愷梅的心靈。
她已經極度倦累了……
只剩下四個月。再過四個月她就滿十八歲,在法律上算是成年了。這代表她對自己的行為能力擁有充分的自主權,一切事務不再需要監護人的首肯。
她想離開,轉學到必須住宿的學校。
一旦成年了,即使父母反對,她也可以強力的堅持己見,擁有全然自主的自由。最不濟,頂多半工半讀。她並不天真,也很瞭解自立更生的苦楚,但,她不想再留在這個各懷鬼胎的世界裡,成為旁人暗中較勁的籌碼。
所以,上帝,請多賜給她四個月的平穩無波。只要四個月就好……
黃昏,天色晦沉,公車懶洋洋的晃進站,搭載另一波下課的學子通往返家之途。愷梅站在蜂擁的學生中,不需要使力,自然有後方的人將她推擁上車。
走到車廂最後端,幸運的找到一個靠窗的空位。她坐下來,透過車窗望向後方的夕陽。公車又搖搖擺擺地起駛,太陽彷彿也丟下她,落在遠迢的後方冷望著她。
恍惚間,覺得被整個世界拋棄,心中忽爾浮起一串句子——
是走的時候了
我走向死亡 你們向生
我們之間 究竟誰的運氣較好
那只有上帝能決定
生與死的界限之於她,仍然太虛無縹紗。雖然學不來蘇格拉底對生命的 脫,她倒有一項觀感與這位古老的哲學家是一致的——再不久,就是走的時候了。
「冷愷梅?」試探性的呼喚來自左側的走道。
她眼一抬,竟然是兩位國小時期的同學。其中一個女孩綻出熱誠的笑熔,害她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因為她實在記不起這兩個人的名字。
「真的是你。」長相較甜的同學漾起兩邊的酒窩。「我剛才一直跟小蓮說,你就是國小和我們同班的冷愷梅,她還不信。」
好極了,起碼她知曉另一位老同學叫小蓮。
「冷愷梅,我們已經辦過兩次同學會,你為什麼都沒來?」小蓮的個子較嬌小,努力在人潮中求生存。
「呃……」該怎麼說呢?過往的人事很少今她產生回顧的念頭。「我沒有收到同學會的通知。」只好隨便扯個理由。
「真的?」小蓮忙不迭地頂了頂身旁的同伴。「一定是寄信的地址有錯。小愛,今年輪到你辦同學會,趕快把冷愷梅的聯絡資料記下來啊!」
天!她垂低了頭,暗暗歎口氣。這廂弄巧成拙了吧?
「沒問題。」小愛在夾縫中求生存,發揮優越的平衡感,終於掏出書包裡的小筆記本。「冷愷梅,這一次同學會你一定要來哦!去年小蓮辦得滿成功的,很多失去聯繫的同學都出現了,像徐金雅、陳麗娟、方璀璨……反正還有很多啦,我一下子也說不上來。」
嗯?聽見熟悉的名字,她連忙抬起頭。
「方璀璨也去了?」童年的記憶中,唯一讓她稱得上緬懷的友儕也只有方璀璨。
嚴格說來,她和方璀璨交往的機會並不多,不過就是特別記得這位老戰友。
「對啊!方璀璨好厲害,她穿綠制服耶!」小愛快手快腳的抄出一串地址,交進她手裡。「這是她的地址和電話,我記得小學的時候你好像跟她最談得來。」
哪來的話?她苦笑,當年的自己八成太孤僻了,偶爾和某一位同學多說幾句話,就被歸分為「要好」。
接過寫有地址的紙條,她思量了一下,塞進書包最角落。知道故人一切安好也就夠了,她不會特別想接續中斷的音符。
叭叭!
公車在紅燈前停下來,笨重的車廂外突然響起喇叭聲,而且就在她的窗下。
她隨意的往外一瞥。
熟悉的跑車映著夕陽,亮燦燦地反射出金光。
「咦?那是你哥哥耶!」兩個大女孩踮高了腳尖,望著公車外的低矮跑車。
她微微感到愕然。「你們怎麼知道?」
「你別開玩笑了,我們當然知道。」小蓮喳呼著。「當年你哥是我們班所有女生的白馬王子,你忘了嗎?而且,劉若薇好像還為了他和你打過架哩!」
往事不堪回首。
「對了,聽說劉若薇聯考的目標放在T大,想當她老姊的學妹。」
劉若薔也就讀T大?那麼,豈不是低冷愷群一屆?他們倆有可能見過面,甚至舊情復燃嗎?她心頭一陣煩惡,幾乎無法想像劉氏姊妹再度出現在她的生活圈內。
「哇,冷愷梅,你哥越來越帥耶!」小愛仍然在一旁叨叨絮絮,雙眼映成兩顆心。
她哥哥?深色的秋眸蒙上一層低調。是啊!對她們而言,甚至對全世界而言,冷愷群是她的哥時。只是她的哥哥而已!
她忽然極度想下車。與其留下來傾聽老同學的迷醉,不如接受冷愷群的召喚。
「借過。」按了下車鈴,她側過隔壁的乘客,擠出狹窄的車位。「我先走了,很高興看見你們。」
客套話說完,擠往車門的步子絲毫沒有停頓。
「喂,等一下!」小愛突然醒悟。「你還沒有把聯絡地址留給我。」
窈窕的素影凝立在車門口,頓了一頓,終究只是回眼倩笑。
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 * *
白熱化的風暴掀發於晚飯過後。
冷氏夫婦又準備出遠門,預計搭乘夜間班機前往菲律賓的美麗海島。這回遠行的目的以娛樂性質為主,度一趟甜沁的二度蜜月。
從冷愷群和她一進門開始,冷之謙的臉色便古里古怪的,整頓晚餐一逕以詭異的眼光探測著兒子。
「愷群,」好不容易按捺完一頓飯,冷之謙清了清喉嚨,終於提出要求,「你有沒有空?出門前,我想和你談談。」
「等你回來再說吧!」他放下筷子,不感興趣的起身。
交代來交代去,還不是那一套。「請你好好照顧妹妹」、「我們馬上回來」,以下類推。
說真的,他們何時歸來他並不在乎。至於愷梅,他的人他自然會留心看住,不勞老頭子嘮叨。
「愷群,我現在就想和你談。」很難得,老頭子在他面前抬出堅硬的話氣。
他回眸瞥視一下,冷冷的。
「好吧!」
冷之謙又何嘗不瞭解,以愷群的性格,勉強他承諾不想答應的事,只會引出更糟劣的反效果,然而這次談話的主題太要緊,若留待度假回來,情況可能已經失控。
「我們進書房談。」
「不用了。」他挑勾起嘴角,目光爍亮得出奇。「現場又沒有外人,何必遮遮掩掩的。客廳就能談了!」
青筋從冷之謙的額角突起。他深深吸了要口氣,勉力壓抑下潮湧的心緒。
冷愷群彷彿沒事人似的,仍然勾著邪氣的笑,大剌剌地坐進牛皮沙發,點燃一根煙,透過氤氳的煙霧打量父親。
這場父子商談遲早會召開的。距離下一次股東會議越近,老頭子就越坐立難安。由於他還有兩年兵役待服,公司暫不可能委託重任給他,但這並不表示外公會繼續放機會給老頭子坐大。股東會議隨時有可能進行投票,將新任經營者的寶座交回給外公,然後等他回來,待他茁壯,接續回冷氏企業的正統。
冷之謙站在餐廳與客廳的交接處,瞄了女兒一眼,臉容變得更加凝重。
「好。」命令的話氣轉而對她發出。「梅梅,你回房去。」
「我?」她怔愣了一瞬間。支開她,就表示話題與她有關。
卓巧麗隱隱感到情況不太對勁。老公有什麼話題不能當著梅梅的面說呢?莫非……她心頭一緊。
「老頭子,我們要趕飛機,時間來不及了。等回來再說吧!」卓巧麗臉上的笑容極端勉強。
「你也下去。」冷之謙的臉色益發難看。
「不!」卓巧麗的回絕激射而出。「有什麼事情我不能聽的?」
冷之謙勃然大怒。「好啊!我在這個家裡說話越來越沒份量了,是不是?梅梅,我叫你回房去,你聽見沒有?」
「我……」她又急又慌,雖然不曉得父親想和冷愷群對談的內容,可是,會讓他老人家動了這麼大的肝火,詳情絕對不單純。
而,唯一與她有關、又能讓父親暴跳如雷的,只有她的身世之謎。回望向母親的神色,臉容與自己一樣慘白,顯然腦中盤想到相同的推論。
莫非爸爸發現了?
現場唯有冷愷群絲毫不受風暴影響。也折到吧檯為自己斟了一杯伏特加,又坐回原位,細細淺酌著。
兩人的眼光相遇。
你答應過,無論如何也不說穿的……她無聲央求。
他嘲弄的舉了舉酒杯,不做任何承諾。他只允諾過不會從自己的嘴裡說出真相,至於老頭子若主動得知了內情,就和他扯不上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