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愷群的形影不知何時退離到三個人的小小世界外,斜倚著樓梯扶手,冷眼旁觀這一幕天倫圖。
「她剛才被人跟蹤到家。」語音陰涼,在她心頭迥湯成惡兆的化身。
「什麼?!」冷之謙大吃一驚。
「這怎麼得了!」卓巧麗差點暈倒。「我們趕快通知警方,請他們以後加強巡邏,免得將來發生任何意外。」
而他們驚嚇的程度絕對及不上愷梅。
她神魂不定的移望向他。他想說什麼?
「那個跟蹤者,愷梅好像見過,不如請警方帶幾疊「照片」來讓她指認。」莫測高深的冷笑惡化了他的魔性。
「梅梅,那個人是誰?」卓巧麗忙不迭地擁過女兒。
千百串申論的語詞漲滿她腦海,卻一句也說不出口,兩隻深不見底的瞳眸,幽幽鎖住母親的規線。
「梅梅,你說啊!」冷之謙的問句與兒子一模一樣,但其下的關切之情卻截然相異。
卓巧麗打個寒顫,突然被女兒直勾勾的凝望揪住胸口那根弦。
「梅梅……」叫聲遲疑。
「媽,是他。」她輕聲低語,用著只有她和母親聽得見的音量。「我看見……那個私下和你相會的男人。」
卓巧麗的臉容倏然刷下一層顏色,唯剩駭人的慘白,眼神不自覺地滑移向圈圈外的男子——
那雙冷眼,那種鄙夷的神色。上帝!他知道,冷愷群知道。她的腦中一陣暈眩,反而撐靠在女兒肩上。她以為隱瞞得天衣無縫的隱私,原來有其他人知悉,而且,是全世界最不能讓其發現的人。天!她該怎麼辦?
「梅梅,你說是誰?」冷之謙湊過來想聽。
「她說的是……」
「住口!」兩個女人同時驚喊。
無情的笑容勾跳上冷愷群嘴角。是時候了!打從她們倆侵入他生命的那一日起,他不斷盤算著、圖謀著,為未來羽翼豐盛之後的復仇做準備。等待了這麼些年,現在,該是投下炸彈為未來暖身的時機。
他冷笑,狠絕惡絕的利刃直戳進卓巧麗的靈魂底處。「為何阻止愷悔說出那個人的身份?你在害怕什麼?」
冷之謙開始感受到異常的氣氛。「你們打什麼啞謎?」
「很簡單。」他享受著卓巧麗即將昏厥過去的情態。「「妹妹」方才看見的人,就是她——」
「住口!」
第二次的阻撓發自愷梅口中。三雙眼光同時集中在她身上,或疑惑,或森冷,或煎切,各自蘊育著各自的複雜。
惡魔的詛咒切穿空氣裡浮動的意緒,直想暴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冷愷群面無表情,唯獨瞳中深刻而譏誚的光焰,逼得人無法直視。
不要說出來……她無聲的懇求。
我為什麼要幫你?他彷彿在嘲弄的問。
愷梅一步一步,緩緩趨向他跟前,臉上僅剩空白和蒼茫,唯有緊握的粉拳細細抖顫, 漏出心頭的洶湧。
「求求你……別讓爸爸知道。」空洞的低語聽起來沒有著落,隨時都會消散似的。
他彎低腰,以同樣微量的話調在她耳畔輕詢——
「你要我救贖你,第三次?」
當你救了同一個人三次,他的生命便屬於你。
她垂下頭,彷彿瞧見自己簽訂下魔鬼的合同——以自己的命運,換取母親的全身而退。
這麼做,值得嗎?她茫然自問。
「嗯?」低低的促問要她做出表態。
這是值得的。為了母親,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一切都值得。
「是。」她無力的頷首,露出細白粉嫩的後頸,不勝柔弱。
他的眼中迸射出異樣明亮的光。
「成交!」
她虛軟的身子再也站不穩,晃了一晃,終於昏厥過去。
* * *
蒼穹的顏色徘徊在亮與暗的邊緣,似乎無法選擇最終的依歸。
天濛濛亮,形成一種靛藍和淺紫的組合。藍色是輕郁,輕郁是她的心情。
白晝,代表另一個新的開端。而她已經無力回到起頭,去踩踏別人的舞曲節奏。如果能夠,她情願進入永夜的世界。夜的安全,像遮幕,緊緊護住她的心鎖。
「醒了?」夜的魔魅化為具體,真實的在她耳際吟喃。
他以修長的指尖替代眼睛,仔細遍巡過她的眉,她的唇,她的清冷情調。
手下所觸碰的一切,俱已屬於他。他漾出滿意狂浪的微笑,襯著天的靛藍,黎明的青黑,分外陰森詭譎。
「爸和媽呢?」她疲倦的 上眼臉,得到答案與否其實並無所謂。哪來的心力再去理睬旁人的閒事呢?
「睡了。」他躺回她身旁的空位,雙手枕在腦後,讓自己舒舒服服的。「他們那裡我會處理,你不必擔心。」
「那個人……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們家門外?」既已東窗事發,她也不必再故做無事狀,反而可以坦然和他相商。冷愷群一直找人暗中監盯那個男人,一定明瞭某些內情。
「誰曉得?」陰森森的笑容挑彎他的嘴角。「鄭金石在道上混了二、三十年,勉強只能撈口飯吃,搞不出太大的名堂。過去十多年,他為了吸食毒品和偷竊的小案件,進出牢獄不下數十趟。上個月才又踏出牢門,想想自己年紀也老了,有心悔過,八成希望和你們母女倆一家團圓吧!」
鄭金石……她反覆琢磨著這個名字,產生不了任何感覺,排斥或恨或愛或什麼的。
母親對鄭金石的感情或許較為複雜一些。她還記得,相片中母親的眼裡回湯著怨懟和責怪,思念和關懷,諸般錯綜複雜的感情。現實的條件讓卓巧麗選擇留在現任丈夫身邊,但不代表她不愛女兒的生父。這之中的恩怨糾葛,局外人恐怕永遠無法意會。
「所以,你才會這麼恨我們?因為你知道我媽對爸爸不忠?因為你知道……我不是爸爸親生的?」她輕語。
「別開玩笑了,令堂對老頭子忠不忠實關我啥事!」他暴出幾聲嘲諷的長笑。
「那又是為了什麼?」她一翻身坐起來,與他對峙。「如果不是為了爸爸外遇的因素,你為何如此憎恨我們?」
他的眼芒閃爍幾下,輝映著黎明詭異的藍。
「當你愛著一個人,卻發現對方無法回報你同等的愛,你會怎麼辦?」天外飛來一個問號。
愷梅心頭怦然一跳,還以為他看出了什麼。
這些年來,她自問過太多太多次相同的難題,心中早已選定答案。
「我選擇走開。」是的,請讓她離開,在這份愛最淒 的時候。看著自己一日一日沉淪,而眼中的那個人一日一日冰冷,她無法承受太久。所以,神呵!請在多給她一點時間,讓她成年,羽翼盡快豐碩,然後離開。
只要再多給她一點點時間就好,請讓她離開,這是她唯一的求願。
「但是,有些人卻選擇留下來。」萬籟俱寂中,他的語音悠悠。「她們寧願留守在對方的身後,祈望他轉過身來,卻往往受盡等待的苦,任憑發蒼蒼、視茫茫,用凋零的美麗來換取些許的溫存,最後落得憔悴心死的下場。」
晨曦刻畫出他嚴厲的五官,也暴露了不為人知的舊傷。這是冷愷群第一次容許旁人聽見他的心聲,極有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她怔怔無話。
「你曾經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不斷消瘦、心碎而死嗎?你能瞭解看著她們憔悴,卻沒能幫上任何忙的無助感嗎?你能體會被最親近的人背叛的滋咪嗎?當你必須透過私家偵探的跟蹤報告,才能掌握另一半的行踩,你知道這種感覺有多苦澀嗎?」他的眼在放光,冰冷而苦澀。「我知道,因為我和我的母親都經歷過。」
這就是已故冷夫人的心情!她承認自己從未真正思量過。顯然,在這一段長期跟監的歲月中,冷愷群無意間發現了她母親的陰私。
「我並不想讓自己介入上一輩的故事。」她低低的道。
「那不是故事。」他冷笑。「故事通常會結束,聽戲的人回到現實,但過往的一切卻根植在我的現實中,所以我不會只用一個簡單的「恨」字來形容這些感受。」
她垂下粉頸,突然覺得無顏面對他。
「要怪,就怪老頭子做得太絕。當年他背離妻子,我還可以原宥到一定程度,但他千方百計要壟斷妻子為他興起的事業,不惜拉攏外人,對抗他虧負了多年的獨子,我就無法坐視不管了。」
「什麼外人?」她一怔。
「你不知道嗎?」他又挑高冷笑的唇。「冷之謙早已意識到未來失勢的危機,因此他在私底下大肆搜購「縱橫科技」的散股,為日後取得全部主控權鋪路。目前,他的當務之急就是撇開我,以及拔除我的母系家族在公司裡的強勢權力。」
「這和外人有什麼關係?」愷梅打個不祥的寒顫,一陣毛骨悚然爬上她手臂。
冷愷群緊盯著她,一宇一字的吐露出來,「他收購回來的散股全部登記在你名下。」
上帝!一陣白熱化的強光射進她眼裡,迷眩得她頭昏眼花。難怪!難怪父母親千方百計地想撮攏他們,改善兄妹倆的手足關係,原來他們滿心祈盼冷愷群會看在股票是歸分於「親親好妹妹」的名下,降低心防。也難怪,他願意在父母面前擺出一副大哥疼愛小妹的姿態,儼然對她百般縱容。說穿了,大夥兒只想玩弄心理戰術,化解對方的防衛陣線。從頭到尾,只有她,傻愣愣的成為兩方人馬的較勁工具,自個還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