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盈的足伐行進到小巷的三分之一,稍微停頓下來。
話說回來,這男人本性如此,又不是刻意針對她惡言惡行,她一味記恨著人家的是非,好像有點「那個」……
善良的天性自動啟發靈均體內的寬容系統。
隨著溫度而轉色的變色龍,一旦淋著冷雨,是否會換裝成青湛湛的冰藍色?
他似乎有點可憐……
驀地,她身後響起腳步聲。
想來是那尾不甘敗北的爬蟲類又追蹤而至。靈均暗笑,卻不回頭。
也好,隨他跟蹤到家門口,屆時她再順勢敞門讓他避避雨吧!
她放慢腳步,有心等候鄔連環拉近兩人的遠距。
奇怪的是,她的速度一緩下來,身後的足音也同時拉長了頻率。
變色龍又想耍什麼花樣?靈均雖然納悶,卻不願回頭,以免又著了他的故佈疑陣。
她加快,來人隨即加速;她放緩,來人也跟著放慢。實驗了兩三次,靈均終於發覺不對勁。
後頭的人並非鄔連環!
她不曉得是什麼因素讓自己察覺出異狀,只能憑著最基本的認知判斷,鄔連環不會蓄意驚嚇女孩子家。粗魯歸粗魯,他的性格卻是光明磊落。
腦內轟轟亂叫的警鈴突然拉響。距離暗巷的出口還有十幾公尺,只要腳步夠快,應該可以出奇不意地沖抵端點。她深呼吸一口氣,憑直覺判斷兩人之間的遠近──
跑!
對方察覺了她的意圖。
兩串激切的腳步聲同時劃破寧靜的空氣。
終點近在眼前地朝著靈均揮手,她一鼓作氣,沖,繼續沖──
「啊!」一雙瘦骨嶙峋的手爪快她一步,趕在終點的天光照露她的位置之前,揪住她的纖腰。
「放開!放、放放──唔!」她魂飛魄散,被枯掌強硬地拖回巷內。
一股陳年體味熏著她的嗅覺。
不是鄔連環。絕對不是。
「媽的,賤人!」粗惡而沙啞的聲音刺進她耳膜。
「你、你要──什麼──」她的發音部位完全罩在對方的掌握之下。
「閉嘴!」歹徒發出冷厲的喝斥,掏出一方足以迷暈蚊蠅的惡臭手帕塞進她嘴裡。「你終於落在我手上了。」
「唔……」靈均無助地拿高錢包。
為了兩千元現金送命,不值得。
「誰希罕你的臭錢!」銳芒四射的彈簧刀從他手中揮現,緊抵著毫無瑕疵的頸膚。「小婊子,老子先解決了你,再回頭找那個大頭呆的晦氣。」
她身旁符合「大頭呆」稱呼的男人,唯有鄔連環。靈均霎時瞪圓了驚懼的大眼。
「唔……唔……」雖然在唇齒被堵住的時刻發言,屬於高難度的特技,她依舊想弄明白歹徒脅持她的理由。
即使要死,也得讓她當個明白鬼。
「我和老弟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偏偏你們兩個下等貨沒事充英雄。」流轉著惡意的冷嘿聲令人發顫。「好,你喜歡上報,我就讓你出名個夠。明天的各家報紙保證會出現你橫屍小巷的新聞,可惜你再也沒機會看到了。」
靈均倒抽一口涼氣。這串陰冷的口音她曾經聽過,在銀行,與鄔連環一起,劫案。
是了,身後的兇徒肯定是那天逃跑的第二名搶匪,張什麼先的。
「唔……」她開始猛烈掙扎,為自身的生命安全而戰。
「小賤胚,咱們下輩子見。」張阿先暴出大喝。
彈簧刀的鋒刃滑出致命的弧線,由左而右,狠狠地劃向她的頸際。
靈均不暇細想,霍地摔開被他擒拿住的皓腕,柔荑及時阻擋在利刃與頸項之間。
「噢……」她痛哼出來。
刀口用力切開吹彈可破的掌背。奔騰的血液尋著了洩洪的管道,馬上湧溢出來。
緊要關頭已來不及照顧手傷。她的大腦自動回放軍訓課教過的基礎防身術,腳跟往後端向兇徒的小腿脛骨。
「哎呀!」張阿先沒想到她猶能絕地大反攻,登時中標。
溜!
靈均察覺腰間的緊身箍鬆了咒,哪還有膽子耽擱,撒開腿沒命地跑向巷口。
奇的是,她並非投奔正前方的光亮點,反而掉頭朝來時處衝回去。
如此一來,男人的腳程自然比女人快捷,歹徒眼見機不可失,跛著腳步掩追而上。
「救、救命!救人哪!」她掏出齒間的布團,尖喊著求援的訊息。
然而這條小巷建造成約莫容兩個人同行的寬度,原意只在提供兩側的電梯大廈做為冷氣機排水、廚房濾油煙之用,並非適合行人往返的,尋常過客自然不會走進巷內。更何況,她的微音早被隆隆的中央空調吞沒了。
靈均疾喊了幾聲,徒然耗費自己的體力,卻無濟於事。
身後的步伐一聲聲、一串串,拉近要命的距離。手背的血一點點、一滴滴,迅速流失她吃緊的體力……
「小啞巴!」正前方的巷口陡地冒出第三抹暗影。
她的生命猛然投射著光亮明燦的曙光。
「鄔、鄔連……」靈均出氣多、入氣少,素來勻淨的吐納全然亂了調。
鄔連環覷見她指間流洩的鮮紅色彩,一顆心彷若揪擰的刺 。
成噸的圈圈叉叉如子彈般炮轟出口,頃刻間污染了四隻耳朵。
「有種你別跑!」他指著蒙面兇徒的鼻子怒吼,邁開大步迎上去。
天下人,誰不欺善怕惡?張阿先打住逞兇的足尖,迅速衡量己方的勝算。
二比一,對方雖然被他傷了一個,第二名幫手的外型卻是一人可抵兩人用。他低頭再打量自己發育不良的外型,立刻做出適切的決定──他徒具惡勢力,卻缺乏好體力,何苦挑中此時此刻挑戰人類體能的極限。
撤退!
往前奔邁的雙腿當下打了個旋,轉身說莎喲娜啦。
「SHIT!回來!有種留下來幹架。」鄔連環還有精神向對方叫陣。
「別……別叫他回來。」靈均嚇壞了。
兩條瘦腿終於支撐不住重擔,軟軟地癱倒向地面。
「當心。」鄔連環及時接住她的身體。
白晰的凝脂俏顏蒙上一層慘白,驚亂、惶恐、得救、放鬆等諸般情緒同時交織在一起,渾然分不清她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
但,他可清楚極了自己的心情。
「你瘋啦?」兇惡的怒吼陡然撲向她的面門。「你以為自己入選奧運,正在比試女子百公尺短跑呀?」
「我……我……」她的嘴唇毫無血色,才放鬆的神經立刻又回復糾結的緊繃狀態。
「你明明已經走往另一端的出口,還跑回頭路做什麼?閒著沒事幹,好心陪暗巷小偷鍛煉身體呀?」他瞄到她掌沿血流不止的傷處,又氣又心疼。「你看看,被殺人蜂叮到了吧?活該,血流乾了也沒人理你!」
「我……我怎麼曉得……」靈均平白生受了一場驚魂記,回頭還要承挨他的暴龍嗓門。她也是出於關懷他的好心呀!「人家……人家擔心你嘛!如果……如果你跟著進來……正面遇著了搶匪……而我一個人逃脫了怎麼辦?」鼻子吸了兩聲。「人家是一片善意……你、你幹嘛對我……這麼凶……嗚……」
兩顆蓄圓的水珠子滑下容頰。領頭的兩滴淚之後,連綿著聲勢浩大的陣容。嗚嗚咽咽的哭聲伴隨著滔滔江水,轉瞬間氾濫成災。
嘩啦啦,水閘全部開啟!
打從脫離幼兒期,鄔連環就沒見過女孩子哇哇大哭了。這小啞巴也真可愛,明明自己能夠脫險也就罷了,居然還擔心他「落」入歹徒手中。那種三流痞子多來個兩打半,他也沒放在眼裡。
不過,他好像很容易逼哭她,該死!
「別哭了!」巨靈掌一把將她撈貼進懷裡。
心底深處一個不知名的角落,緩緩沁流出溫醇的濃意。每當她綻露深受委屈的神情,或者暢流兩串清淚,他的體內便會自動發酵著如是的溫存。
鄔連環細細品嚐著這份韻味無窮的感受。
這就叫「溫柔」嗎?
因何獨獨為她而生?
「噓,別哭了。」他低聲安撫,緊緊環擁著她的嬌軀,粗重的勁道直如要將她揉進體內一般。
說真的,他頭一次遇著試圖保護他的女人。這種感覺,不壞。
況且,這也是他第一遭坐擁美女入懷,而迴盪於心田的異樣情愫卻與肉慾無關。
忽然間,他竟衍生一股……被「融合了」的心緒。暖洋洋的,說不出的快活……
「有沒有面紙?」她終於止住了淚,準備整頓儀容。
「那是女人才隨身攜帶的玩意兒。」鄔連環抹去語氣中的好笑意味,獨留下嬌寵。
呼!某間餐館的蒸氣管路突然尖哨。
「呀──」靈均脆弱的腦神經依然近似受驚的小鹿。
警鈴?他恍生一秒鐘的暈眩。
可不是嗎?此起彼落的噴氣哨音像極了變相的警鈴聲。
他早就知道啦。舉凡屈靈均所到之處,警鈴一定會觸響。
這是鄔氏獨家發現的「連環科學定理」。
第七章
海鳥社發佈全員緊急集會令。
打從盤古開天闢地至今,青彤的優閒海鳥們尚未如同今日一樣,以正經嚴謹的氣氛進行開會議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