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釋就解釋吧!他沒有第二個選擇。
「陽德從一開始,就是為了你的案子,才主動與我接觸?」她微微抿動乾澀的唇瓣,忽然覺得眼眸很酸,很酸──
「不不不!陽助教囑咐我一定要交代清楚。」萬兆頤連忙掏出小抄。倘若搞砸這檔子事,害處晶秋與惡助教反目成仇,他的小命鐵定掛在旗桿上招標。「陽助教召曰:『第一,他的介入絕非出於惡意動機。』沒錯,這是真的哦!『第二,他無意造成虞老師職業或名譽上的損失。』對對對,這點我也可以為他擔保。『第三,接觸結果,他發覺虞老師是全世界最善良、最可愛的人類。』呃,我想,大概是吧!對了,這裡還有一段附註:『如果你敢講錯一句話,我就把你的小弟弟切下來……』呃,對不起,這句話是寫給我看的,和您沒關係。」
他擠出一臉陪笑。
媽的!沒事還得充當信鴿,簡直賠了夫人又折兵。
「原來如此。」晶秋有如吹破了氣的皮球。
一切都是他精心設計出來的。
打從開始的相遇、披薩事件、修水管、他安排進基金會打工……一切一切,全在陽德精明籌畫的謀略中。
那麼,他的吻呢?他的愛呢?他們所分享的親密,也是他虛設的嗎?
──我愛你。
──保護你,珍惜你,
──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承諾了,也做到了,而衷心的信賴卻換來陽德不堪的陰謀。
今晨兩人從輕憐蜜愛中起身,共進早餐,一起離開她的公寓,凡事進行得順遂自然,她又何嘗想像得到,短短幾個小時而已,陽大貓居然扔給她一顆「愧疚的炸彈」。
可惡!太可惡了!還特意挑在他們分享過肌膚之親以後。他從頭到尾都策畫好了,讓她不能恨他、氣他,即使胸腔內血海翻騰,他們也即將在十分鐘後碰頭,他大可辟哩啪啦地扔給她一籮筐的甜言蜜語,哄得她團團轉。
哼!大貓兄,這回你失算了。
「陽德為什麼不親口告訴我?」她低吼。
「因為他推斷你乍聽之下保證會掀翻了天,而苦苦思量的結果,他又覺得自己太帥了,我的長相比他更適合當炮灰。」萬兆頤自憐地說。
那只可惡的、聰明過度的、老奸巨猾的、讓人又愛又恨的潑貓!
「你!」她的食揩伸張成左輪手槍,狠狠比住可憎的壞學生。「替我轉告陽德。」
「您介不介意親口告訴他?」萬兆頤心驚肉跳的。
「我介意。」晶秋的眼縫瞇成兩道尖刻的細縫。「你很喜歡被我再當一次嗎?」
萬兆頤暗暗叫苦。如此明顯的威脅他未免太欠缺技巧了吧!
「請下旨。」他認命了。
「只要告訴他五個字。」晶秋逐句逐字地、斬釘截鐵地射出子彈──
「我、對貓、過敏!」
※ ※ ※
兒子自憐自艾的程度超乎馬川行的想像。他扭揪著嚇死人的嚴酷濃眉,透過落地玻璃窗,打量庭園裡垂頭喪氣的陽德。
這小子以羅丹知名塑像──「沉思者」的姿態,枯坐於攝氏三十度的高溫下,而且居然連滴汗珠也沒淌。
「兒子,你還要做戲多久?」馬川行索性推開玻璃窗,臨空喊話。
陽德飛瞟過來一記惡狠狠的怨懟眼光。
「老頭子,你好像一點也不關心兒子?」虧他曬得幾乎成貓乾,他老爹卻兀自鎖在起居室裡吹冷氣,自得其樂得很。
「奇了,那個小道姑拒絕理你,與老爸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我教唆出來的。」
算了,陽德放棄老爸。或許另選講和的目標比較有成效。
「娘,」他仰首朝二樓窗口的繼母進行心戰誠話。「如果孩兒死了,麻煩您將我的屍身火化,骨灰就灑在咱們家的庭院裡,與您永相伴。」
雖然明知他求憐、賭氣的成分居多,馬夫人依然感動得要命。
兒子是個有心人呀!
內線分機立刻撥下一樓的起居室。
「老頭,我不管你如何下手,總之,陽德和那位女佬師的事,你務必給我插手管上一管。」
「喂喂,老婆,他脫離三歲小娃娃的年紀已經二十多年了,哪有在外頭吃了鱉,還回來找家長出面的道理?」馬川行嗅出冤氣沖天的味道。
「誰教虞小姐也躲回老家,拉出她爹爹做擋箭牌!反正你給我出面搞定就是了。」分機收線。
於是,區區幾句婦孺小兒的歪論,就此決定馬川行坎坷的命運。
他翻出從虞晶秋填寫的人事表格上抄下來的永久地址,吆喝著自家司機,一路直驅天母東路的住宅區。
虞家或許稱不上大富大貴,倒也不差。目前所住的兩層樓透天厝,系由自家人在昂貴的高級地段購買一塊小土地,自行斥資建成。
外觀上,虞宅雖然肖似這條路上的大多數公寓,然而,大門口外頭卻區隔出兩尺見方的小草皮,四大盆杜鵑花艷艷地熾展著風情。
馬川行吩咐司機將轎車停在虞家對面,遙遙瞧見一位蓄著花白小平頭、著中山裝的老先生背對著他,蹲在草坪上伺候精心栽育的杜鵑叢。
「嗯哼!」馬川行試探地咳了一聲。這位比自己年長幾歲的老頭兒應該就是小道姑的父親。
老先生恍若未聞,不理他。
「嗯哼!」他更用力地清咳一記。
「喉嚨癢就去買一罐川貝枇把膏,隔壁巷子裡便開著藥房。」老先生依然頭也不回,手中握持的園藝鉗嘎吱嘎吱響,繼續他修枝剪葉的任務。
這款大剌剌的傲慢可讓馬川行很感冒了。從來只有他大董事長對旁人吆喝的份,哪容得無知俗輩在他面前擺架子。
「您姓虞?」他紓尊降貴地問。
「您姓馬?」虞將軍終於挺直腰幹,語氣同樣森冷不屈。
看樣子兩造的老人家都聽了己方小輩的訴苦,也同樣料定了對方必然會出現,苦苦「求饒」。
霹靂一閃!四道目光相交,空氣中彷彿交劃出迅猛白熱的火花。
「姓陽的小子呢?」虞將軍假意張望著四方。「那小子做錯事就成縮頭烏龜,沒種出面解決,眼巴巴回家求老爸下海遊說嗎?」
馬川行口頭上也慣常稱喚獨生兒「小子、小子」的,不過讓別人搶了他的專門用語,心頭可就萬萬不爽快。
「既然那個小道姑溜回家問你求助,他回頭要求我以相當的身份代表出現,算來還是尊重你們虞家哩!」
這話頗有幾分淺理,虞將軍不得不頷首贊同。
「既然如此,明人跟前不說暗話,你們馬家想打哪門子歪主意,儘管開口吧!」虞將軍先把醜話攤在檯面上。「但是我女兒暫時不見客,你要帶她……」
「你就跟我把命拚?」馬川行哼地一聲嗤笑出來。「以虞小姐的『條件』,真能進得了我們馬家大門,也不算污蔑了她。」
他囂張的氣焰幾乎讓虞將軍氣得說不出話來。
「嘿!笑話。」虞將軍揮開中山裝的寬袖。「什麼污蔑?我還怕你庸俗的銅臭味兒薰壞了咱們軍戎世家呢!」
「軍戎世家又如何?」馬川行怪叫。「我也當過兵呀!出身軍旅很希奇嗎?」
「你小小一尾兵卒,成得了什麼氣候?」虞將軍非常不給面子。「你這只菜鳥剛進部隊的時候,本將軍已經升任中華民國陸軍第xx期士官長兼輔導長了。」
馬川行雙眼剎那間瞪得大大的。
「咦?難道……有可能嗎?」他自言自語。
「嘿嘿!服了吧?」眼看震懾了小鼠輩,虞將軍得意洋洋,暫時收斂高姿態,追打哀兵不是英雄好漢所當為。
「虞先生,您剛才提到中華民國陸軍第xx期?」馬川行小心翼翼地求證,全然收起猖狂傲慢的驕氣。
「怎麼?」
「民國五十四年,您人在哪裡?」他屏住氣息。
「金門的三一一部隊榮任輔導長的職務。」虞將軍稍微察覺他的反應與「震撼」似乎不太搭調。
「三一一部隊!」馬川行猛然大叫。「輔導長!沒錯,真的是你!沒想到小弟有生之年得以和你重會。」
「什──什麼?」虞將軍被他激動興奮的反應弄得一頭露水。
「我是小馬呀!您忘記了?就是不小心泡走連長的馬子,差點被他公報私仇的小馬。當年多虧了您從中斡旋,否則我早就接受軍法審判了。」馬川行興奮越得語無倫次。
「你──你就是『那個』小馬?」虞將軍猛地拎回三十年前的記憶。「就是那個每次站衛兵,撞見我從圍牆偷溜出去逛夜市,仍然放水替我保密的小馬?」
「沒錯!」
「嘿!原來是你。」
兩個老男人大樂,張開兩截手臂擁抱成一團。
「輔導長,好久不見了。退伍後我托人回部隊裡打探您的消息,只知道您調遷到其他營區了,您不曉得我一聽之下有多麼扼腕。」馬川行談起前塵,忍不住慨歎。
「小馬,咱們真是太有緣了。」虞將軍喜不自勝。「我沒想到陽德的老爸居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