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不認為自己的中等身材足以與小鳥依人型的年輕少女等觀,適合讓男人舉過來抱過去。而今,終於證實既往的認知是謬誤的。
「以一位被我稍稍撫吻幾下,就視為喪失了貞節的女人而言,你的改變還真令人刮目相看。」若非晶秋瞭解他的程度已經分析出其下的生硬輕忿,他平穩的嗓音很容易讓旁人誤以為在開玩笑。
「呃……」這下子可難解釋了。「一切都是誤會,你別發難,乖。」
她只好暗笑,拍撫他烏光流轉的發毛,猶如安撫背脊弓成拱橋狀的大貓。
「吻?這傢伙吻過你!」宋爾雅大聲嚷嚷起來。「晶晶,你怎麼可以背叛我?」
天!現在他又自詡為棄夫了。
「是,我『背叛』你,你好不好乾脆與我『分手』?」她完全被打敗了。
「他是誰?」宋爾雅提出悲憤的控訴。「他就是你剛才提到的『唐璜』嗎?」
啥?陽德擰眉,無聲詢問臂彎中的天使。唐璜?
你該對一位大字不識幾個的富家公子期待多少?晶秋輕聳的香肩已回答他的疑問。
面對手下敗將,陽德向來不留情面,因此,他決定縱容調侃的天性起而接管怒氣。
「沒錯,小生姓『唐』,名『璜』,字『伯虎』,英文名字叫『唐吉訶德』,這廂有禮了。」腳跟併攏,他懷擁美人,行了一記清脆有勁的躬身禮。
「你混哪裡的?」宋爾雅抬出學自港片的江湖語氣。
「這裡!」他用力踩跺著基金會的地毯。
「哈!」基金會負責人的大公子可得意了。「你曉不曉得我老爸是誰?」
「不會吧?」他低下訝異的頭顱,竊咬晶秋的耳朵。「這位先生連他老爸是誰也不知道?」
「你──你──」宋爾雅的口齒與他比起來,頂多算是幼稚園畢業。「我老爸就是『學無涯』的創辦人兼負責人,當心我叫他開除你。」
「很好!」他點頭稱許。「這種實質性的威脅才有看頭,切記!以後和人家吵架的時候,不要平空嚷嚷『我要你好看!』『你給我記住!』的大話,一定要提出足以實踐的諾言,對方才會忌憚。你不錯!孺子可教也!」
「噢……嗯,對呀,我也這麼認為。」宋爾雅被他誇捧得相當受用。「其實我苦練了好久,以前每每和其他同伴起爭執,他們都把我的威脅當成屁話,壓根兒不放在眼裡,我後來也是研究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思索出問題的癥結。」
陽德放下懷中的甜蜜負擔,轉而搭住情敵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今天咱們初次見面,也算有緣嘛!我還有一個吵架必勝要訣,索性跟你分享好了。」
「這個嘛……」宋爾雅聳了聳肩,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拒絕。
他們好像吵到一半,不是嗎?
「聽好,『語氣』很重要,其關鍵程度甚至足以決定你的勝負。」他勾著宋爾雅的肩,開始往外頭走出去。
「哦?是這樣嗎?」宋爾雅肅然起敬。
「沒錯,想想看,如果你傚法三歲女娃娃,嬌嬌嫩嫩地喊出一句:『討厭!』你的對手會心生畏懼嗎?」
「不會。」哥倆好已經步入接待區。
「這就對啦!阿諾當年那句『我會回來的!』言簡意賅,卻足足讓影迷懷念了七、八年,憑的是什麼?」
「語氣?」
「嘿!你很有潛力哦!非常懂得舉一反三的要領,旁人可做不到呢!」他拍拍兄弟的胸脯,大力讚賞。
「謝謝,聰明智慧屬於與生俱來的天質,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宋爾雅咧著超特圓的弧形笑紋,努力裝出謙虛的姿態。
「所以啦!你下回再和別人吵架,與其跟著對方一起潑『夫』罵街,降低自己的格調,不如傚法阿諾的酷勁兒,簡單地撂下幾句威嚇,包準對方嚇得屁滾尿流。」
「真的嗎?」宋爾雅依然存著幾分疑慮。
兩人已經走出大門。
「當然是真的,你剛才隨口削我幾句,我不就很『嚇』嗎?」
「對喔!」公子哥兒轉眼又洋洋得意起來。
「假如你還有疑慮,不妨現在出馬找幾位死對頭較量一下,現學現賣,我包準你斗遍天下無敵手。」他提出純金的保證。
「也對、也對。」
「任何時候你遇到困難,不妨來找我。反正我們是自己人嘛!不互相罩著怎麼可以?」他慨然捐贈自己的義氣。
「謝謝、謝謝。」宋爾雅洋溢著滿懷的感恩與期待。「好,那我先走一步,改天有空再請你吃飯。」
「好說、好說。」陽德笑得很樂,揮手作別服服帖帖的情敵。
賓士跑車呼嘯一聲,載著滿心歡喜的主人絕塵而去。
白癡!他只能咋咋嘴、搖搖頭。
欺負一肚子棉絮的繡花枕頭雖然有違他積陰德的本意,不過,沒法子!誰教姓宋的無巧不巧,偏生相中「他的」女人?
他的,沒錯!
他鮮少對異性主動產生興趣,事實上,記憶所及,他存心「追求」女孩子的次數幾乎算不出來,大部分以她們倒追居多。
然而,不追則已,一追驚人!他天性中強烈的領域性不容任何人侵犯。
陽德溫和的表象往往給人「很好商量」的錯覺。獨獨親近的朋友方知,在他炫目的皮肉臉譜之下,包藏的是一顆絕對堅定、固執得幾乎冷酷的決心。
而今,他確定自己要她,因此不容許任何人輕易染指,著毋庸議!企圖與他抗爭的人,必須有勇氣承負所有後果。
「你不錯嘛!」晶秋不知何時也跟了出來,在他背後提出風涼的評論。「談笑間,強虜灰飛湮滅。」
「這句話我好像聽一位名叫『蘇拭』的文人講過。」面對她,他可就懂得皮了。「不曉得他和『蘇乞兒』有什麼關係?」
他模仿宋爾雅那副愣頭愣腦的呆樣,簡直像足了十成十,再如何端靜自持的人也非噗哧笑出聲不可。
「缺德!」她拚命按捺住放肆的笑氣。
「短短幾天不見,你連我的名字也丟得一乾二淨了嗎?」他痛苦地捧住胸口。「我姓『陽』,不姓『缺』!」
要命!晶秋忍不住笑得亂顫起來。
「才怪,你不姓『陽』,也不姓『缺』。你姓『唐』,名『磺』,字『伯虎』,英文名字叫『唐吉訶德』。」她玩笑道。
「對呀,別號又喚『心生悔意的採花郎』。」陽德賊溜得很,順著她的語尾接續下去。
秀淨的頰上登時染開一抹紅暈。
七天前的那幕,歷歷浮現在兩人心田里。
他吻她,他撫觸她,她發嗔,七日的別離。
晶秋別開臉,乾脆不吭聲。
「對不起啦。」陽德捱到她耳根子旁,細聲細氣地誘哄。「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對你摸手碰腳,除非你覬覦我的美色,主動蹂躪我。」
「拜託!」捏起的粉拳錘向他肩膀。原本僅散佈在雙頰的紅嫣,氾濫得益發狂野。
「不生氣了?」
「……」她還在考慮。
「你再不點頭,我就會從『唐磺』、『唐伯虎』、『唐吉訶德』變成『唐三藏』哦!」
她納悶。「唐三藏又如何?」
「唐三藏出家了。」他可憐兮兮的。
晶秋再也壓抑不住,吱吱咯咯她笑癱在人行道上。真是說不過他!
眼見有機可乘,陽德趕緊乘勝追擊。「請問貴基金會收不收容流浪貓?」
「你想做什麼?」晶秋不肯直截了當地回答。
與他幾個回合交手下來,她已經摸清了一處重點──陽德曲裡拐彎的肚腸委實不是旁人可以輕易摸透的,因此,欲和他旗鼓相當的作法,便是倣傚他迂迴曲折的行事作風。
「我失業了。」他扁著博取同情的嘴巴。「披薩店、花店、水電行,還有其他打工機會全被我辭掉了,日前只剩下青彤的助教職務,我的褲腰已經縮緊到最後一個皮帶孔了──『學無涯文教基金會』可不可以收容小生混口飯吃?」
才怪!晶秋雖然古板兼單純,腦筋可不傻。儘管他絕口不提自己的家庭背景,外放的氣質神采,以及日常的衣著用品,卻明顯傳達著一項事實──他的經濟狀況絕對遠超過「寬裕」的程度。
既然他加入基金會的行列並非為了「錢」,那麼,是因為「人」羅?
她驀地又赧紅了容顏。「賞口飯吃,可以!但是薪水不高。」醜話先說在前頭。
「成交!」教他免費當義工也沒問題。「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
「哦?」
他擰起嚴肅的劍眉,橢圓形瞳孔射出清楚明白的問號。
好像很認真的樣子……晶秋心頭不禁惴惴而納罕。
「請問,」他開口,「『唐璜』到底是混哪裡的?」
她又好氣又好笑。
「你!」索性撩高裙子來追打頑皮貓。「缺德鬼,真是討厭!」
午陽粲然鮮亮的金粉,抖落了滿身、滿心、滿地。他們倆有若小飛俠耳畔的仙子,一不小心就會輕飄飄地騰揚到天際。
四月,四月的氣候,應該漸漸暖和起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