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輕吁出難捨的喟息。這般天清氣闊的景致,教人如何捨得離去?
「怎麼?玩得還不過癮?」著落在心坎處的長指扯了扯她的短髮。
「甭說!我的腿已經打不直了。」
「那妳還歎哪門子豆莢氣?」
「我捨不得呀!」她垮進他的胸懷,離情依依。「明兒早上一離開,以後不曉得有沒有機會重臨仙境。」
袁克殊把弄著她柔軟輕跳的髮絲,任它們旋住自己粗厚的指節,又急急忙忙地轉開。
連頭髮也和主人的性子一模一樣。明明初始的潛意識要求她環鎖住心靈最深刻的依戀,善變的後續思緒卻讓她違反自己的本意,遠遠避開那盞宿命。
「歐洲在短暫的未來不會沉入海底,妳想重訪還不簡單。」懶洋洋的指尖轉為撫弄微涼的花瓣肌膚。
夜風將她沐浴過後的體香送入嗅覺系統。
繞珍皺了皺鼻樑。「妳以為人人跟你一樣,進出英、法兩國有如家常便飯?」
「要不然……」一根食指頂高她的下顎,他壞壞的視線漾著奇魅與邪氣。「妳乾脆包袱收一收,嫁給我好了。」
平緩的心跳忽地頓了一拍。
「神經!」她別開膠著的眼光。
不屈不撓的食指再度頂高她的下顎。
「妳拒絕我的誠意?」袁克殊痛苦地捧住胸口。「太傷我的心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向女人求婚呢!」
「你不要老跟我開這種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玩笑好不好?」彆扭的手肘戳頂著他的胃部。
「妳為何老是以為我在和妳開玩笑呢?」他似笑非笑的。
哈!他每次都擺出那副「沒錯,我在耍你」的調笑模樣,然後指責她冤枉好心人的善良本性。她才不要呆呆地上當。
「因為你就是!」繞珍悶悶地蜷回原先的姿勢。
討論結束!
在口舌方面,他並不爭辯,完全服從她的決定。
但肢體語言就是兩碼子事了。
調皮的手指離開她的秀容,宛若靈巧的黑鳳蝶,翩然棲息在僅著家居便褲的玉腿。薄薄的棉質布料根本不具遮擋的能力,一股細而強猛的熱度透過褲管,導入她的經脈血絡。
繞珍倏然抖了一陣哆嗦,分不清是因為吹拂而來的涼冽空氣,或者他的「狼爪」作祟。
「好癢……」她咕噥著推開不安分的巨掌。
「四季豆……」軟軟輕喚消蝕掉大半的抗拒心。
「嗯?」她失去抬頭凝視他的勇氣。
「妳想不想吻我?」逗弄的語氣柔柔引誘她。
獵物啞然無聲。
吻他?
「不……不……」拒絕的言詞中途打住。
不嗎?
可是她想,她真的想!雖然他們早已分享過大大小小的親吻,但她從未真正採取主動。
性格中偏好歷險的因子蠢動起來,抑抑續續地推勸她--試試看,否則妳窮極下半輩子都將懷想主動親吻袁克殊的感覺是如何。
「嗯?」他溫柔地催促。
繞珍挺直上半身,直視進他的眼底,評量他的認真程度。
結果並未讓她慚澀或失望。他,與自己一樣緊繃,只是多年的生命歷練讓他學會了絕佳的隱藏方法。
她深深吐納一下,做了!
「好。」
粉嫣的唇光掩上他。
一開始,兩人都缺乏動靜。
四隻睜張的瞳仁兒相互對望,同時在彼此眼中瞧見放大扭曲的自己。
「你恥笑我!」繞珍著惱地推開他。
「胡說,我緊張得幾乎窒息呢!」袁克殊無辜地眨著墨黑色眼睛。
「妳的眼睛明明在笑我!我不要理你了。」她老羞成怒,起身就想進屋。
「好好好,不然妳再試一次,這回我保證閉上眼睛不看你。」他使勁一扯便將軟馥的香軀拉回懷抱裡。
「真的?」繞珍半信半疑。
「真的。」他索性立刻關上眼瞼,證實自己的信諾,此後任憑她宰割。
也好,這樣比較不尷尬。
她偷笑,而且突然興奮起來,活絡的感覺非常類似小孩子闖進玩具反斗城,發現自己擁有絕對的自由,可以盡性玩耍裡面的每一項珍品。
粉紅色的舌尖試探性地舔了他的唇。
袁克殊沒反應,身旁的空氣卻明顯地繃緊了。
她咯咯地低笑出聲。以往總是他佔領著優勢地位,難得輪到她稱王,滿有意思的!
第二次的嘗試就大膽許多。她運用前幾回師學於他的經驗,輕輕貼近他,挑逗的舌尖送進他唇內。
腰間驀然收攏的鐵臂幾乎摧斷她的呼吸,但兩人都無暇顧及了。
輾轉相接的唇與唇、舌與舌、心與心,串聯成同一條線路,火熱貫穿身體和靈魂的接合點。
她一直明白與他體膚親暱的感覺很「好」,只是從不曉得能「好」到這樣的境界--相異的兩副身軀溝通為一個完完全全的整體。她彷彿可以透過他感應世界,亦能讓他透過自己收納訊息。
終而,他們已分不出從屬與主動的關係。兩人都想牽動對方,也同時接受彼此的引導……
她恍惚地鬆脫,呆愣地望進他眼底深處。濕濡的嵐氣蒙隴了他的鷹眼,柔雅他冷利的心魂。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繞珍茫然無措。
「我--我吻完了,謝謝。」她想躲開!
袁克殊迅即扣住她的纖軀,這回,代表著百分之百的淪陷。
「我說過,妳沒有另一次逃跑的機會。」他的語音酣似沉啞的魔咒,推卻人世紅塵的種種矜持。
繞珍只能埋進他的胸壑,藉以掩飾自己面紅心怦的反應。
其實,她並不想逃開……
第九章
十點整。
繞珍窘急匆亂地吊在他膀子上,橫行在巴黎「歐利國際機場」的離境大廳。
袁克殊高碩矯健的大塊頭或許足以和其它八呎歐陸人媲美,她可就不一樣了。無論平時多麼酷愛運動,教她被一「叢」大漢夾在臂彎裡、踮腳擠過千百名洋鬼子,這種責罰當然名列中國十大嚴刑的榜首。
「你可不可以放慢速度?」她的氣血脈絡幾乎逆行。
不是她愛嘮叨,黑桃哥哥實在缺乏調香弄粉的浪漫。
昨夜,他們的關係--雖然這個用語含著點兒曖昧,她也想不出更貼切的名詞--產生深入體膚的牽扯,今晨他理當以最最知情識趣的方式疼憐她才對。
偏偏他不!
兩人在飛煙濛濛的朝陽中晏起,袁克殊瞥了下腕表,九點三十,徒然暴彈成墨西哥跳豆。
「我們快錯過班機了!」
兩分鐘之內,她當機的認知系統依然茫然,微睜著惺忪的睡眼就被扔進奧迪前座,直達機場。
好個溫柔、纏綿、輕憐、蜜愛的初夜之晨!
「我們只剩下三十分鐘處理劃位和通關的手續。」即使緊迫的行程表逼得人跳腳,他的步伐依然踩踏著沉穩的節奏。
「分秒綽綽有餘,幹嘛像趕屍似的?」她嘀咕抱怨。
濕熱的唇息突然滑下她的耳畔。
「妳心裡明白我們起程延誤的原因。」曖昧的話氣輕薄到了極處。「我清晨七點夢醒的時候,是誰又把我鬧回床上去的?」
圓頭顱響開轟隆隆的爆裂聲,繞珍澄麥色的容頰染上一層亮紅。
「才怪。」她赧澀地經嚷。「明明是你主動要求什麼早安吻。」
「對呀!我只要求一個早安吻,又沒索取其它的『售後服務』。」使壤的濃眉歪成撒旦邪魔的長劍。
「你……!」
算了,她的臉皮薄、道德高,萬萬敵不過黑桃兄的搬弄是非。
「Keith!」詫喜的男性呼嚷穿越大廳的對角線。
袁克殊旋往嗓音的起源方向。
酒肉了近十載寒暑的老朋友看準了他的坐標,衝過來與老友唏哩嘩啦地抱成一團。
「嘿!嘿!嘿!真的是你!」來人興奮得不得了,笑話操著濃濃牛津腔。「我打老遠瞄見你的背影,還在猜想會不會認錯人呢!沒想到你這老小子無孔不入。」
兩記痛快的重拳敲上他的胸腔。繞珍趕緊閃開戰火圈,以免拳風的餘威波及無辜的池中魚。
驚人!她咋舌。怎麼外國鬼子的興奮神經比正常人活躍十倍?她很懷疑袁克殊捱了那傢伙兩記紫砂掌,回台之後需不需要進國術館推拿。
興奮過度的外國男人約莫八呎高矮,棕色長髮的最外層被日陽曬成金銅色,以橡皮筋綰成瀟灑的馬尾巴。與袁克殊不相上下,然而兩人的打扮品味可就差遠了。
袁克殊外披著她昨天借穿的皮夾克,灰黑的PoLo長褲包裹住令紅粉佳人垂涎的長腿,整體造型透露出高雅、保守而沉穩的品味。
而那外國佬,那外國佬……耶穌基督!他簡直就像一株活動聖誕樹!
火鶴紅的牛仔襯衫,搭配鮮黃的條紋外套,深紫色腰帶繫住純白如雪的牛仔褲,彷彿嫌自己身上的色彩不夠豐盛似的,足下甚且踩住兩隻黑白對襯的亮光皮鞋。
最最不可思議的是,如此紛亂鮮明的色調同時存在他身上,竟然搭配得萬分巧妙,絲毫不會使旁觀者覺得庸鄙俗麗,反而形成萬花筒一般的調和美感。
無疑的,外國佬成功地顛覆了傳統的配色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