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珍完全被震懾住。
「我……我又不會……」
「不會什麼?不會被搶、被撞、被砍、被綁架?」他咄咄逼人。「告訴妳,上個星期有一位中國女留學生被姦殺,屍體扔進塞納河餵魚,請問妳對這條新聞有什麼高見?」
「我……我……」繞珍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蠻牛脾氣。「她又不是我殺的!你凶我做什麼?」
「妳--」他額上的青筋暴露。
「歸根究柢,我是出於一番好心。冰箱裡彈盡糧絕,我不上街購物,哪來的食物下肚?我瞧你熬夜工作二十個小時,好心的不想吵醒你,這才私自行動。即使偷開你的車算我不對,但是我已經考上台灣駕照,又不是完全沒碰過方向盤的生手,你想罵人也得罵得有點根據!再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嘴裡說說也就明白了,幹嘛大吵大嚷地吼人?」
「問題是……」
「我只不過離開半個小時,就被謾罵成臭頭,那你呢?你將自己關進工作間二十多個鐘頭,天塌下來也不睬,我說過你一句話沒有?你究竟將我帶來法國做什麼?陪你坐『工作監』嗎?」
「可……」他的氣勢稍微餒了。
四季豆私自駕車、威脅他人交通安全的行為當然必須加以懲戒,不過她也說中了一個事實,他確實是有心騙她同來服「工作役」的。然而,他自認聰明猶勝所羅門王,理當不能在口頭上認可她的疑心。
「還有,是你自己留言要求我正午喚醒你的。」繞珍戳了戳他胸口。「我偷偷地溜出去又偷偷地溜回來,一根頭髮也沒少,倘若你繼續蒙頭睡大覺,起床之後甚至不會發覺,這一番爭吵也就不至於產生。你幹嘛說話不守信用,提早醒過來?」
「我……」連他提早醒來也有錯?
「『我』什麼?你給我說呀!」她將同樣的罵詞扔回他臉上。
袁克殊終於瞭解她為何養成撥頭髮的習慣。他煩躁地傚法她慣有的動作,怒氣完全沉澱下來。
「妳為何以為自己離開我身邊,我會沒有感覺呢?」
她品味著言下潛藏的無盡深意,一時之間竟然語塞。
不是她多心,袁克殊的口吻、用字在在吐露著曖昧,一雙炯炯的人的瞳仁幾乎燒穿了她的皮相,直直烙印靈魂的最深處。
「無聊!我不跟你說了,你負責打理午餐。」她鑽出鐵臂環成的監牢,拒絕面對他,以免被「敵人」搜集到她赧紅失措的訊息。
袁克殊並未阻止她。
繞珍慢慢踱進客廳,對於他不行不動的舉止竟然覺得……覺得有點失望。
或許,他比自己想像中更加憤怒……
NIKE球鞋甫踩上第二級樓梯,嬌軀徒然被硬扯進懷裡。
她硬是將輕呼含在嘴裡。
空氣濃度忽然變得稀薄了。
溫熱的吐納吹拂著她的耳際,漸漸移向前,直到一顆黝黑的頭顱埋進她頸肩,燒鐵似的唇印上她的玉項。
他正面的每處隆起、凹陷、堅硬、挺拔,緊緊契合著她背部的玲瓏曲線,毫無一絲間隙。
一雙手掌著落在右側的酥胸下,正好抵住玉峰嬌柔綿軟的底線。另一隻手心按住她的小腹,燥熱的溫度融合成千萬瓦特的烈火,四下輻射,在她體內牽導起麻辣酥軟的電流。
她抿了抿乾燥的紅唇。
袁克殊輾轉吸吮著他最偏愛的部位,滿意地看見粉粉的淡紅從肌理深處暈上來,將幾近透明的柔膚渲染成一小朵梅花。
如來說法,拈花而笑,無盡禪意藉由此一精簡的動作傳達,於是弟子頓悟了。
若是他,換成這般清艷的粉紅,他也會拈的。
「上去吧。」緊扣的箝制忽地鬆開。
她茫茫然杵在原處,忍不住探手按向他咬吮的地方。
心靈深處晃漾著迷離的異樣感受,彷彿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他烙上專屬的印記。
身後的存在感漸漸拉遠,他渾厚的低音卻割開空氣,迴盪進她腦海的端點。
「這是我最後一次讓妳跑掉。」
最後一次!
繞珍輕喘一聲,突然發足躲回樓上客房。腦中似懂非懂的領悟令她心驚。
怎麼會呢?她恍惚自問。
想像力盡情向無垠處延伸。
「最後一次」的下一次,他……肯定不會輕易罷手。
第八章
難得袁克殊終於撥出整個下午的空暇,陪伴她艷賞著巴黎綠瘦紅凋的清秋。
法國的空氣是彩色的。
其中尤以巴黎至為明顯。
花好妍紅的春與夏褪去了衣裝,改由秋娘接手,於是金澄得幾乎迷離人心的黃澀,轉而繽點了巴黎的嬌客。微涼的午後彌揚著爽身舒暢的溫度。
繞珍徹底摒除過去二十餘年的認知,重新以原始人的眼光來打量造物者的神奇。原來單單以「綠」與「枯」來形容樹葉的變化,是如此的失真而貧乏。
市區內大量的行道樹構築成莫內的色彩哲學,在紛艷煥麗中散發著蕭索,卻又讓多情的人心引揚成音符。
彩度由淺金到枯槁的黃色基調躍上枝頭,間歇穿插著幾許終年長綠的堅持。
奧迪沿著凱旋門的圓周行駛一圈,繞珍激動的心房揪緊了,依稀想見千百年前的士兵扛著戰勝的成果,穿越城門賦歸。
「好偉大……」她半個身體鑽出車窗,緊盯住創世紀的宏偉建築,生怕錯過了一分一秒凝視它的機運。「在台北只能看見小南門。」
「把腦袋縮回來。」
「建議駁回!腦袋縮進車廂內多缺乏臨場性呀!那種感覺就不優了。」她抗議。
「對,要是頭顱被其它急驚風的超車手撞掉,妳會覺得更優。」他騰出一隻手羈押她的皮夾克,連帶揪回心不甘情不願的囚虜。
由於她的衣裝資源有限,而且不符合法國的溫度需要,所以目前穿戴的純棉長襯衫、皮夾克與鹿皮小帽,全搜括自他的衣物間。
以往,相同的打扮只會為他塑造出高雅卓爾、冷淡疏離的形象,如今換了個主人裝扮,反倒扭轉成絕俏年輕、又兼具蓬勃生命力的風情。
「我們明天早上就要搭機回台了,對不對?」
「嗯。」他的眼光移回交通狀況上。「所以妳只剩半天的時間逛巴黎,若想去得更遠,可能要等下一趟。」
「別扯了!」她再過兩百年也不見得有機會重登歐洲領土,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他精於斂財與享受性命的。
「放心!」他笑笑,莫測如諱。「妳絕對還有很多次機會來歐洲。」
為什麼?繞珍不解。
「不管!反正我要參觀聖母院、羅浮宮、艾菲爾鐵塔、龐畢度中心,有空的時候順便走走香榭大道……」她打算把幾處名勝一網打盡。
「停停停!太貪婪的四季豆當心發不了芽,光一座羅浮宮就讓妳三天三夜也逛不完。」
袁克殊好笑地斜睇他。
「噢,別擔心,這株四季豆僅想體驗走馬看花的滋味,權充膚淺的中華觀光團成員。只要讓它呼吸幾口羅浮宮內充滿藝術氣息的空氣,陶冶一下庸俗的性情,小豆苗就心滿意足了。」
「隨君之便。」他沒意見。
羅浮宮開放到下午六點半。當他們抵達時,腕表的短針已經走到四與五的中間點,可以想見,兩人能欣賞到的收藏品有限。
繞珍愣愣杵在世界首大皇宮及博物館的廣場,整副心魂已經陷入癡呆狀況。
「不敢相信……」她感動得幾乎流淚。「真不敢相信我居然有機會親眼目睹羅浮宮的真面目……上帝果然是公平的。」
「妳繼續拖拖拉拉好了,再過幾十分鐘,咱們連門檻也沒得踏進去。」袁克殊覺得她失魂落魄的呆樣實在又可愛又好笑。「先鎖定目標。妳想參觀什麼?」
「蒙娜麗莎。」她主唱,袁克殊和鳴,兩人異口同聲。
「我就知道。」他噙著嘲謔的淺笑搖著頭。「台灣旅客通常也只曉得『蒙娜麗莎』了。跟我來!」
繞珍馬上被黑桃哥哥不予置評兼不敢苟同的口吻惹毛。
「知道蒙娜麗莎小姐的芳名有啥不好?那票洋鬼子踏入咱們的故宮博物院,腦子裡不也專想分吃一口翠玉白菜。」她最輕視態度似他這般高傲的假洋鬼子。「別忘了,閣下也持有中華民國護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是是是。」他受教,決定放棄與她鬥嘴。
老馬識途。
袁克殊對於殿室內的地理脈絡已培養出導遊級的熟稔度,顯然涉足羅浮宮超過數十次。
從頭到尾,繞珍只覺得自己有如報名參加馬拉松競賽,而非「閒適舒泰」地參觀古文化之旅。
導遊先生也不考慮一下,他的腿長起碼逼近她身高的二分之一。他輕輕鬆鬆地跨開一大步,她可得千辛萬苦地遷動兩小步。偏偏他絲毫不憐香惜玉,還拚命回頭吆喝她。
「快點!以妳的龜速爬完整座羅浮宮,只怕法國已經成為世界霸主了。」
「等--等一下--」她氣喘吁吁地追著他的背影。「我們--不趕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