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眾們掏出餵了劇毒的暗器,紛紛往他晃動的身形招呼過去。
「這種不入流的東西也敢拿出來獻世?」與這些他以一根手指頭就按得死的小角色打架,實在把他委屈得有夠徹底。混天功的氣流在他體內遊走,他的衣袖受到內力的逼舞,宛如兩條青龍般飛舞起來,叮叮噹噹一陣亂響,左方的暗器射向右邊的強人,右方的暗器招呼向左方的好漢,也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二十六條人命盡數送在自己人手上。從頭到尾,他沒有主動擊死過任何一個人。
七名大小鏢師下顎落下來,瞳仁兒瞪大的程度幾乎讓他誤以為自己必須去買個竹籃子回來,沿路替他們撿眼珠子。「看什麼?沒看過啊!」他自認外型還沒俊俏到足以讓人目瞪口呆的程度。大家仍然呆呆的,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失去耐性了,運起一口真氣。「哇!」大叫一聲。
「哇!」七個人被他嚇得更呆。
大伙愣在原地,仍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無聊!」隨他們去玩吧!「餓虎崗的強盜已經被我殲滅,這一路下山應該很穩當安全,不至於再出什麼大問題。我先找一處山澗洗浴乾淨,咱們在山腳下的金泉鎮會合。」語畢,也不等他們回過神來,便展開輕功往山林深處疾馳而去。
殺千刀的,他的外衫被幾滴髒血沾污了。為什麼他會讓自己落到這種極端無聊、偏又脫身不得的情況?封致虛第一千次詢問自己。此時此刻,他應該蜷臥在同仁客棧的上房,品嚐上好的女兒紅,或者與溫柔鄉苑的紅粉知己甜兒耳鬢廝磨,再不然就是閉關練練功,再創幾套殺得江湖名士屁滾尿流的劍術,沒想到居然跑到窮鄉僻壤來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當然,事件的起因導源於那場該死的賭約。
倘若他沒有答應他老哥投注那個該死的賭約,他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的地步。江湖上,沒有人知道個性怪異、獨來獨往的封致虛居然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多年來,兄弟倆一直很有默契地保守這個秘密。那場賭局的內容究竟是什麼,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輸了。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輸給那傢伙。
而他老哥身居公職,名列六扇門裡破案率第一把交椅的名捕頭,甚至榮獲皇帝老兒御賜「天下總捕頭」的封號,黎民百姓送那傢伙一個「活青天」的美名,然而有鑒於最近時局不定,各地方強盜搶劫的賊犯不斷地增加,那傢伙成天忙得團團轉,於是念頭就轉到閒雲野鶴的小老弟身上來啦!總之,老哥大人設計他打賭,再設計他賭輸,賭約規定:輸家必須在名義上擔任任何一間鏢局的鏢師三年,實則藉由護鏢的過程剷除在山林或地方上作惡的敗類。於是,他封大劍客只好扮演起私家捕快。疾奔了一炷香的時間,他駐足在一處清澈的山澗邊。
潺流的天水由石頭縫隙滲流出來,在天然低陷的石頭凹槽匯聚成野泉,幾叢矮棕圍繞著池邊,形成大自然的屏障,岩石上附生的青苔則將清水映染成青綠色。封致虛滿足地歎了一口氣,卸下累贅的外衣,撲通跳進水裡。
清澗的低溫讓他痛痛快快地打了個寒顫。呀!整整三天沒能好好洗個澡,現在的舒暢感受可比進入人間仙境。西斜的陽光篩落綠意盎然的嫩枝,形成天然的暖泉,洩灑在他的皮膚上。古銅色的光澤迥異於中原公子的文秀氣質,這是他走鏢兩年多所得到最顯著的收穫。儘管處身於崇尚溫文儒雅的江南,他卻從未想過傚法其他俠客或讀書人,刻意修飾、柔化自己的儀表。因為他的五官天生就是濃眉大眼,比起其他男子多了幾分不羈和狷狂的瀟灑勁兒。野放難馴的性格雖然碎傷了不少紅粉知己的心,卻也贏得她們滿心的情牽。他不屑結黨,所以拒絕加人任何幫會;他厭憎營私,所以缺少銀兩時,只需要潛進為富不仁的大戶人家裡拿點小費花花,日子就過得愜意盎然。只除了兩年多前那場剝奪他自由的賭約。
唉!他又想起那場三年之約,三年的不得自由,三年的浪費青春。終於讓他捱過兩年又七個月了,只要再過五個月他就解脫了,再也沒人能束縛住他的自由。真好!他跳身離開泉水,拿起衣服沖洗乾淨,掠在低枝矮椏上,下身套回貼身的布褲,傾躺在榕樹下,準備悠哉游哉地睡一場好覺。一個吵死人的小鬼頭喚醒了他。
「瘋子虛,今天教你死在我手裡!啊噠──」
前一刻鐘,世界依然太平,輕風徐徐地吹,泉水緩緩地流,劍客穩穩地睡;下一刻鐘,一串驚天地泣鬼神的噪音從樹林深處竄出。敵人!他驚覺地跳起來迎戰,眼前一花,一個矮小的影子衝到他的面前停住。「瘋子虛,看招!嘿──」白花花的刀光砍向他的面門,他的頭一偏,沒砍著。「哈呀──」刀影橫劈,攻向他的腰脅,他隨便倒退一步,避過了。
「好功夫,再看我絕命三招的最後一式:刀下亡魂!」單刀往上斜挑,直直刺向他的鼠蹊部,他抬起右腳跨過刀勢,又落空。「哈、哈、哈……」攻擊者筋疲力盡地停手,「哈哈」是他喘氣的聲音。「好……好功夫,不愧是……是瘋子虛,居然……居然避得過我的突擊!」搞什麼鬼?哪門子的突擊呀?從頭到尾他連一根手指頭也沒動到,隨便抬抬腳居然就莫名其妙打贏了。封致虛定睛打量這個不速之客。他年齡應該滿小的,聲音仍透著幾分孩童的尖利。不過,他長大後充其量只能算個侏儒,因為他的骨架子乾乾瘦瘦的,身長也不過五尺來高,頭頂連一般人的下巴都碰不到,從頭到腳髒兮兮的,衣服破爛得只有叫化子願意留下來做為幫主的寶衣,頭髮七零八落,污穢的面頰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膚色,只有兩隻眼睛晶溜溜地轉動,透露著十二分的機伶,稍微讓人覺得小鬼頭應該還有幾分人氣。小叫化子搞不清楚情況呀?那幾手烏龜級的小功夫連自己身上的跳蚤也砍不死,居然跑到他面前來叫陣。究竟是對方太狂妄自大,抑或他的名聲越來越不入流,只能吸引如此這般的小人物上門挑戰?「你發瘋了?」難得封大俠今兒個心情好,先教導後生小輩一個打贏架的根本道理。「你還沒發動攻擊之前已經先大吼大叫,除非你的敵手耳朵聾了,否則他們事先有了警覺,你的『突擊』怎麼可能『突』得到、『擊』得到?」「哈、哈、哈……」小鬼頭還在喘,顯然蹩腳的程度超出他的預料之外。「用……用不著你來教訓我,你……你遲早會成為我的手下敗將。」呵!人小志不小。他素來欽服有志節的人。
「好,我等你來挑戰成功,一年之後在嶺南候教。另外,順便提醒閣下一件事,區區不才的名字叫『封致虛』,請別叫錯音了。」他準備回頭睡大覺去也。「站住!」小鬼頭的嗓門比一身功夫更驚人。
「怎麼?」他即將失去耐性。
「你,不准走!」一根指頭囂張地指住他鼻端。「我現在宣佈──你,瘋子虛,正式成為我的俘虜!」
※ ※ ※
「幫主,幫主,不得了啦!」陳總管手忙腳亂地奔向幫主的臥房。「幫主,您快起床呀!大事不妙了!」天機幫幫主南宮勞扶著宿醉的腦袋瓜子,翻了個身,繼續埋進第四房小妾的酥胸前,一點也沒有提早離開溫柔鄉的意思。「叫那傢伙閉嘴。」他從嘴角迸出幾句咕噥,上眼瞼堅決不肯離開下眼瞼。「哎喲,幫主,您那大鬍子搔得人家好癢。」小妾咯咯地嬌笑起來。
任何男人只要身體功能依然維持正常運作,都無法強迫自己對如此浪蕩媚人的笑聲無動於衷,而南宮勞雖然已經跨過五十歲的門檻,他的氣勢、精力可沒有被歲月消蝕掉多少。「嬈翠,」南宮勞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珠子。「你真是越來越媚、越來越野了。從實招來,趁著我外出的日子,你是不是找其他野漢子練習過?」「喲!幫主,您怎麼這樣冤枉人家?」嬈翠不依地薄嗔,渾圓飽滿的胸脯晃成乳白色的波浪。「人家從頭到腳全是你的人,你不知道憐惜也就算了,居然聽信別人的閒言閒語,反咬人家不守婦道。」南宮勞的骨頭關節霎時酥了。「好好好,都是我不好,不然讓你咬回來好了。咬呀!」唧唧咯咯的浪笑聲從紗帳裡飄揚而出,隱隱透過窗欞,傳入陳總管的耳朵裡。「幫主,別再玩了。」陳總管急得脊樑骨浸在汗水裡。「小姐不見了!」「什麼?」震愕的狂喊從內堂一路唏哩啪啦衝向門口。嘩啦!兩扇門從室內飛開。「你說守靜那丫頭失蹤了?」「呃,幫主……」陳總管清了清喉嚨,手指微微指向幫主的腰部以下,「您的……這個……褲子忘記套上去。」「他奶奶的,誰有功夫管啥鬼褲子!」南宮勞隨手抓過一條桌巾遮住重要部位,就算了事。「守靜跑到哪裡去了?」「小姐留了一張紙條。」陳總管交出一紙簡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