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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凌淑芬

  局面已經接近失控的地步,也不知是幸抑或不幸,堂前突然響起第三批來客的叫喚。

  茶亭裡的人同時回頭。

  泥土道旁,一雙璧人等候著店家的招呼。新進的客倌明顯是一對年輕夫婦,其中的媳婦兒挺著五、六個月大的圓腹,卻無損她艷媚到了極點的嬌態。一旁的男子約莫高出妻子一顆腦袋,身量、氣質、年歲在在與已經坐定店裡的年輕相公差不多,手臂正保護性地環住愛妻的柳腰。

  「大捕頭,茶亭裡頭還有東西吃呢!」美婦嬌滴滴地燦笑。

  她丈夫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另外兩名客人一眼,攙扶妻子自動就定位。

  「停下來進點兒食物也好。」大捕頭平緩地吩咐下去:「店家,與那位相公同樣的飲食,麻煩弄一桌上來。」

  這封夫婦也要「一樣的」?

  掌櫃的終於確定一件事──今天鐵定是凶煞日。

  「是,小的馬上備妥。」他哀聲歎氣地走向膳廚。

  素問萬萬料想不到仲修的大哥、她崇拜到心坎裡的偶像──天下第一名捕聞人獨傲會平空冒出來。

  八成是仲修那小子暗中飛鴿傳書給大哥,召喚他前來助拳。此刻敵眾我寡,她單槍匹馬的似乎打不過人家。

  不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偶像來就收斂。

  「慢著!」她叫住掌櫃。「剛才撤下去的酒菜還沒動用過,菜色新鮮,你先端給客人填肚子。」

  朝雲姊姊向來和她交好,日前又懷有身孕,可不能讓人家餓著了。

  「姑娘不是批評那桌菜餚只配餵狗嗎?」店家八成氣到最高點,居然開始回她幾句風涼話。「小店若拿狗食招待客倌,只怕又會被『其它人』錯當成黑店呢!」

  泥人也有土性子的至理名言,再度得到充分的印證。

  朝雲忍俊不住,咯的一聲嬌笑出來,再趕緊摀住紅嫣的唇瓣。

  「閉嘴!」素問清弱的面容透染出尷尬靦腆的微紅。「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囉唆什麼?順道替我沖一壺參茶。」

  參茶?三名旁聽者同時觸動敏銳的危險感應,尤其是仲修。

  來了,來了!他暗歎。

  掌櫃的已經懶得再與她瞎纏,旋即取來她要的東西。

  「您的參茶。」多做事、少說話,方為長命保身的上上策。

  「喂,你這算什麼破茶壺呀!」她又想找麻煩。

  當然囉!掌櫃的告訴自己,她連微不足道的筷子都能挑三揀四,遑論一把比兩根竹筷顯眼的陶壺。

  「客倌有何高見?」他翻個白眼。

  「參茶必須用白玉壺盛裝,才能喝出上等的美味,不過你這間破店想來不可能收藏著白玉壺……」索間矯裝出一副深思的表情。「這樣吧!你拿一隻白瓷杯過來。」

  好啦!再傻的傢伙也該明白,仲修大爺這回真的慘了!怒火正熾的婦道人家報仇來了。

  他揚起可憐兮兮的眼神向對桌的老哥求助。聞人夫婦只能回他一記「明天陽光依然燦爛」的安慰視線,曾素問不會當真毒斃他,頂多讓他捱受一頓頭發暈、肚絞痛的活罪而已。

  「瓷杯來了。」掌櫃的台詞越來越少。

  素問接過瓷杯。「啊,我的錦帕弄髒了。」而後,有點污穢地、違反健康原則地,她掏出一條沾滿塵沙的手巾,任它飄進陶壺裡。她輕輕搓揉幾下,擰乾,手巾恢復原有的色澤,而黃澄澄的參茶也當場攪和成不透明的褐漿。

  皓腕倒出一杯「十全大補湯」,遞給掌櫃的。「喏,給你。」

  「我不渴。」店家拚命搖手。「士」可殺、不可辱,賣茶人「士」也一樣。

  「廢話,你配喝本姑娘玉手親自斟倒的參茶嗎?」素問白了他一眼。「替我端過去給那位公子。」

  仲修的臉色霎時轉成青黑。他必須經過這一番「噁心」瀝血的試煉嗎?

  「嗯哼──」閒人獨傲輕輕咳嗽一下,手足天性讓他不忍心目睹弟弟即將吃癟的窘狀。

  仲修緩緩起身,決定他不能繼續保持靜默。非常時期,唯有採取非常手段!

  「素問,你先聽我說幾句話好嗎?」他溫和冷靜地開口。

  「待你飲盡這杯參茶再說。」她拒絕瞟往受害人的方向。

  起碼她還願意回復他的請求,有問有答,這已經算有進步了,仲修感到非常安慰,也非常確定自己應該施加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蠻力。

  「既然如此……」他搖頭歎息。「各位,恕在下失陪。」

  他想上哪兒去?素問心中一凜。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一抹迅疾的閃光突然迎面撲向她的面門。

  「喂!你幹什麼──呀!」她的纖腰被強壯的鐵臂環住,嬌軀輕盈地往上躍出去。

  啪!棚頂被他們鑽穿了兩尺左右的大洞,登時讓凝波茶亭鑿「頂」借光。

  「不要!你放我下去!我不管,不聽──啊!」

  「再吵我鬆手了。」頭頂上傳來他半真半假的威脅。「不,不,不要放開我!」她嚇壞了,緊緊埋進他肩窩裡。

  殺千刀的傢伙!居然仗著自己輕功了得,摟著她竄上凝波茶亭的旗竿頂端。

  二十餘尺的高度,只有竿頂的小小圓球可以立足。

  和風吹拂過來,他故意晃蕩地跟著風勢擺動,分明有意恐嚇她。

  「我總算得到你的注意力了吧?」仲修再度印證「強權威勢」的好用程度。

  「卑鄙!使用蠻力,算什麼英雄好漢,有種放我下去──哇!抱緊一點,我快跌下去了。」她驚慌得哇啦哇啦大叫。

  他又好氣又好笑。突擊伎倆暫時告捷,他最好趁著曾丫頭尚未擬出其它反攻計畫,趕緊完成使命。

  「素問,母后當真不是有意的,她只是試圖護衛我而已。方法雖然錯誤,但天下父母心,你總不能責怪她太久,對不?」

  「那關我什麼事?」素問忽然發覺腰際的力量放鬆了幾分。「好好好,關我很多事,隨你高興如何牽扯都成。」

  該死!卑劣小人!

  「否則你希望我如何處置?」仲修必須遊說得她心平氣服。

  「我才不希罕你處置任何人,只要你放我走,再也不要理我。」素問怒瞪他。

  「你體內殘留的餘毒該怎麼辦?」

  「不干你的事……呀!好嘛!全幹你的事可不可以?」人在懷抱中,不得不低頭。

  「瞧在我的面子上,別再計較母后的錯了,好嗎?我保證日後不會再發生類似的計謀。」他乘機偷香,懺悔的唇移游著她的三千煩惱絲。

  「……還『日後』呢!我一介平民女子,哪敢高攀皇上?你理我做什麼?」

  她搖晃著螓首,卻甩脫不掉他的糾纏。「深宮內院還煩憂找不著合適的女人嗎?

  去找你的後宮佳麗呀!去找你的宮女侍妾呀!以後少來煩我。」敢情她生悶氣的對象不只母后,尚包括一大堆素未謀面的娘子軍?!

  仲修啼笑皆非。「什麼後宮佳麗、侍妾的?你少胡思亂想了。」

  「我才不信你的後宮一個女人也沒有。」去騙呆子吧!

  「有又如何?我從來就沒有親近過那群女眷!」他深邃的黑眸,緊緊攫住她的視線,不容她迴避。「只有你一個,我的心頭向來只有你一個,你明白的。」

  「我怎麼會明白?」奇異的紅潮刷衝著她的臉頰。

  她就說他該死嘛!竟然選在眾目睽睽的場合向她訴情。

  「若非為了你,我千里迢迢親自追趕到貴州做什麼?宮內駐守的幾千名御探難道全是養來吃閒飯的?若是不愛你,隨你要死要活,與我有什麼打緊,我何必比你自己更關切緊張?若非袒護你,我放下一切正務,甚至不惜將母后遠遣到麟蘿宮,眼巴巴趕出來探訪你的下落,為的又是什麼?」仲修簡直被她的盲目遲頓整治得差點暈倒。

  「什麼?」素問瞪大晶亮水靈的圓眸。「你……你把太后……」

  「弄到遙遠的汀洲行館去了。」他歎口無奈的長氣。「因為我認為她需要冷靜下來,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

  他曾立誓不讓任何外力傷及他真摯關愛的人,包含親人、朋友、愛侶,即使「外力」等於「母后」也一樣。

  「你……其實沒必要嘛……」素問訥訥的。

  她萬萬料不到仲修會做此決議。

  汀洲的氣候暖和宜人,但太后獨自住在當地,難免寂寞呀!她又沒有鳩佔鵲巢的意思,可憐的皇太后……同情心登時在她體內氾濫。

  「不然,咱們一起去迎接母后回返也成。」他輕聲誘哄。「畢竟,咱們成親時必須經由母后主掌儀禮,醜媳婦總得見公婆的。」

  「成……成親?」素問又呆掉了。「否則你以為我花費這番心思追你做什麼?」傻丫頭!

  赧潮老實不客氣地浮上她的頰畔。成親!她不敢相信,仲修居然打算迎娶她。

  多不可思議……

  仲修擁住她,擁得緊緊的。

  他輕啄著她的鼻尖,輕拂的氣息漸漸熾重、急促……進而咬含她的耳垂,滑過錦緞般的鬢腳,而至紅艷艷的櫻唇……貪戀著她每一寸的玉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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