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無生趣?」朝雲的眼光充滿憐惜。
「百口難辯。」他的表情很落寞。
「含冤莫白!」她卯起勁兒替他找形容詞。
「沒那麼多啦!」聞人獨傲煩躁的揮揮手。
「人生在世嘛!只要看開了外在聲名,凡事何必去計較太多?」她居然打起禪機來著。
「可是我淪落到這步光景——」
她滿肚子準備好的說詞立刻嘰哩咕嚕滾出籠。「人的一生難免會暴起暴落。想想看,你以前享盡了風光,走在路上都有人衝上來要簽名,此刻風水輪流轉,暫時跌落谷底也是應該的。孔老夫子有言:滿招損、謙受益,朋友妻、不可戲,玉不琢、不成器,還有,呃……」這些語句好像和孔老夫子沒有關係。管他的!反正就是這麼回事。「總之,請你節哀順變,別太在意。」
聞人獨傲莫名其妙的注視她,活像在觀察剛剛出土的唐俑。「你曉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
「我在安慰你呀!」那番長篇大論可不是尋常人隨便說得出口的。
「我感歎自己淪陷在荒山野林裡三十來天,好不容易找到機會上酒樓填飽肚子,卻白白把滿桌子的盛筵佳餚撇在旁邊,將所有時間全花在陪你欺凌無辜善良可憐的小老百姓上,結果你背一堆三字經給我聽做什麼?」他的上下眼瞼包住兩顆迷惑的眼珠子。
她馬上被惹毛了。竟然戲耍她!
「死聞人、臭聞人,虧我還替你擔心了老半天,你居然大開本姑娘的玩笑!看我打不打死你!打死你!」說著,她掄起粉拳叮叮咚咚攻擊他。
「好好好,我知道你替我擔心,失禮失禮,不要再打了!」他笑得差點嗆到,連忙搶在出人命之前緊緊摟住她。「都是我不好,別生氣。」
朝雲氣呼呼的停手,全身被他擒抱在懷裡。
他低頭凝視懷中佳人的臉蛋,粉白的玉肌因為輕嗔薄怒而現出兩圈紅暈,甜媚得教人心醉。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什麼叫「嬌艷欲滴」。
心中翻騰的情慾忽然壓抑不住。他四下張望一下,正好此刻是午膳時間。祖師廟裡只有三兩位進香的善男信女。聞人獨傲溫柔地攬著她避到廟畔的老榕樹後面,藉著樹身的遮掩,俯首印上香軟的紅唇。
「你……」朝雲沒料到他會這麼大膽,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偷她的香。
然而,想歸想,心裡倒沒有太大的抗拒。
她柔順的微啟紅唇,張狂的嗔怒剎那間飛騰到極樂西天——
儘管兩在過去兩個月裡朝夕相處,有時她為了幫助他運功驅走體內的寒毒,免不了也會有肌膚相親的時刻,然而她尚未真正與他做出夫妻之間的親密情事。
聞人獨傲秉持正人君子的風範,當然也不會強求她。平時的他的神情一貫的清淡如水、溫柔爾雅,然而偶爾她會感受到彼此日漸緊繃的張力,也會發覺他凝視自己的眼神越來越熾熱,正如他此刻的深吻……
有力的手臂將她越攬越緊,彷彿要揉進他體內似的。
「別這樣。」朝雲嬌喘著推開他的溫柔攻勢。「大白天,人來人往的……」
大白天?他短暫的失神了一會兒。
對了,大白天,而且他們還站在人來人往的廟門口附近。他終於回過神,苦笑了一下。
沒法子,自己的不好女色對其他庸脂俗粉免疫,在她的麗色面前,他只有豎白旗投降的份兒。
「那你何時肯答應從我?」隱忍了幾十天,聞人獨傲終究問出口。
朝雲靈媚的眼波溜過他的俊臉。「男人哪!就是好色,我還以為你和其他人不同呢!」
「我只好你的『色』,別無分號。」他立刻替自己澄清。
這倒是真的!以往從沒聽說過聞人獨傲曾經和哪戶人家的大姑娘傳出不清不楚的流言,而且也很少傳聞他上什麼「百花樓」、「麗香院」之類的地方尋花問柳。如果足跡真的踏進去過,大部分也是為了捉拿藏匿的欽犯。
「趕明兒你自己遣個媒人上我洛陽的娘家,先哄我爹答應把他的獨生女兒嫁給你再說。」雖然她在江湖中行走慣了,可不代表自己是個隨便的女子。若想得到她,就得依照正式的禮節辦事,否則一切免談。
「提親?唉!」他歎出今天的第三十口氣。「若要等到我上門提親,起碼還得等上好幾個月。」
「為什麼?」她想不出來大捕頭眼前除了想法子把全身功力弄回來這等小事之外,還有其他急迫的大事必須處理。
「有關咱們倆的流言渲染得連市井小民也掛在嘴上,可見應該已經傳遍整個江湖,不知道影響的範圍有多廣……」他沉吟了一會兒。
若消息真的傳揚開來,白道的高手可能人人追著他喊打,在功力恢復之前,他可得想法子避避風頭。
本來他打算找小弟致虛助他一臂之力,把膻中穴內暫時壓制的寒毒驅出體外,如今看來他這個算盤必須重新打過。為了減少拖致虛下水的機會,在真相尚未探清楚之前,他們倆必須盡量避開小弟派出來的探子。
「對了,那兩個長舌公提到過皇帝——」朝雲忽然想起他的身份。「皇帝老兒會不會真的砍你的頭?」
從前曾經聽天哥提起過,天下第一名捕由皇上親自御封,並不兼屬於任何官銜之下,所有職務內容一律直接向皇上報備,和朝廷的文武百官相較起來,他的身份等於最受皇上寵信的大紅人,連握有重權的大尚書、大將軍也要賞他的面子。
如果皇上聽信謠言,因此而認定自己委派錯了人,那他的項上人頭還擺得安穩嗎?
她的危機意識霎時漲到崑崙山的高度。皇帝最好識相一點,大夥兒井水別犯河水,他們江湖中人向來不把高官費人放在眼裡,倘若那個呆頭皇帝真的敢輕舉妄動,頂多她找人暗中潛進皇宮裡砍了他的臭腦袋。
「他?砍我的頭?」聞人獨傲的表情彷彿聽見前所未聞的大笑話。「呵呵,皇上若敢砍我的頭,我和封致虛就——」最後一句話吞進肚裡。
他差點洩漏機密。好險!
「就怎樣?」她最討厭別人說話說到一半。「這件事情和封致虛有什麼關係?」
「呃……」他挑了挑眉毛,不敢回答。
「為什麼不說話?」母老虎發飆了。
「好姑娘,你就別再追問了,有些事情我無法全盤說出來,可是又不願意欺騙你。」他無奈的攤攤手。
「不管,假期你敢瞞著我,我就永遠不嫁給你。」她嬌蠻的命令道。
「喂,你不可以不講道理。」他據理力爭。
「我是女人!」女人有權利不講道理。
「你……」他就知道女人很麻煩,所以這二十八年來他盡量防著自己有機會接觸到她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呀!
「再給你一次機會。」她腰肢一扭,雙手盤在胸口的背對著他。「你最好趁早給我說清楚,否則……嘿嘿!」
「嘿嘿」代表的意義交給聽者去自由想像。瞧她這等陣仗,顯然是不會輕易休兵的。
聞人獨傲頹喪的歎了一聲,這是他第幾次吁氣?三十?三十一?
「好,走吧!」大捕頭只好投降。
「走到哪兒去?」事情沒講清楚之前,她哪兒也不會去。
「走到京城去。」他沒好氣地說。「咱們去找一個重要人物,由他親自告訴你為何皇帝不能砍我的頭!」
想當初他與致虛曾和「那傢伙」立下的約定——此後大夥兒有難同當。現在他既然「有難」,他們倆當然別想輕鬆到哪裡去。
那傢伙一天到晚指使他到處賣命,害他近幾年來忙得焦頭爛額,不得已只好拉封致虛下游泳池部他玩玩,而那傢伙從頭到尾都待在大房子裡,享盡了帝王般的豪華生活。
這筆賬也到了該清算的時候了!
第六章
長安
入了冬的長安城比起艷夏風情,別具一番清冷的美感。
入冬的第三天開始,長安飄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花,此後白雪便持續墜灑在整片繁華城畿,落勢雖然不大,卻綿綿密密的沒有間歇過。
比起其他的華北大城,長安城的冬景多了幾分生氣,無論天老爺傾倒下多少陣雪花,市街上的小販、客店、酒樓依然活絡得彷彿開春時節。這股源源不息的原動力,或者和皇上的宮闕城閣在此穩穩坐鎮有關係吧!
凡遊客們親臨長安城,「野雁閣」必定會被安排為參觀的頭號風景名勝,無論春、夏、秋、冬皆然。
野雁閣屬於私人產業,成立七年以來,閣主的身份一直保持神秘,從未在眾人面前真正曝光過。
閣園分為前後兩大院區,前院部分專門開放給平民身份的旅遊者,院中終年不絕的假山流水,襯托著喜鵲橋精美的造影,整片園區植下超過三百種的奇株異卉,每個季節各自有應景的花朵盛開著,霎時讓入閣找遊興的人潮產生跌入九虛幻境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