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大哥,你知道嗎?」推門進去,她的口氣微帶著抱怨。「我覺得你的助理不太喜歡我。」
第四章
「復原情況非常良好。」醫院診療室裡,宋醫題滿意地拍拍她頭頂心。「你的語言和閱讀機能已經回復,只需多加練習就能得心應手。生理機能也沒有受到影響,至於心理方面──」
「她在打雷的夜晚會作噩夢。」樓定風插嘴。
流金島正式進入雨季,上回深夜的雨勢替持續而來的風暴揭開序幕,自此之後,每隔兩、三天便會傾下一場豪雨,配上音響、視覺效果俱佳的閃電,常常嚇得她哇哇叫,半夜溜進他的房間尋求庇護。
倘若她繼續出現在他床上,他可不為往後可能發生的「情況」負責。
「真的嗎?你夢見什麼?」宋醫師拿出筆記本,打算登錄下來。
「不知道,醒來就忘了。」她困擾地玩弄發尾,「可是我討厭打雷的聲音。」
「或許是以前殘留的記憶作祟。」宋醫師做出結論。
「她的記憶真的不會恢復了嗎?」他不落形跡地詢問道。
「樓先生,我解釋過了,章小姐的失憶並非出於心理因素,而是病理上的問題。這種情況好比我們將資料寫進被破壞的磁片磁區上,很難再救回來了。」
「是嗎?」他的眼神高深莫測。
水笙最怕看見他這副模樣,彷彿他在計量些什麼,卻又不讓她知道。
她開始揣測樓定風為何會提出這樣的問題。有可能他厭煩了照顧她,巴不得她能夠獲回失去的記憶,才可以盡早擺脫她;也可能擔心在某處有個親戚或朋友正尋找著她,所以希望她多少記得以前的人事物,以便和親朋好友取得聯繫,讓他們安心。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他終歸想找回她舊時的記憶,然後──送她走。嗯!越想越有可能。
光是腦海裡想像便覺得難過。她的眼眸噙著兩珠圓滾滾的淚水,逕自走出診療室,隨他們去討論她的病情。
「章水笙?」一個驚喜的叫聲乍然喚住她。
她愣愣回頭,發覺呼喊她的人是個陌生的女子,與她的年紀差不多,急匆匆奔過來的身形像團火焰。
「章水笙?真的是你,好久不見,起碼有五、六年了吧?我剛才遠遠看到你,一時之間還不太敢確定呢?原來真的是你。走走走,咱們去喝杯咖啡好好聊聊天。」陌生女人興沖沖捉住她的柔荑猛搖猛晃。
「我……」她有些手足無措,看樣子對方似乎與她很熟稔,可是她關實不認得這女人,「對不起,你是──」
「什麼?你忘記我了?」陌生女人瞪大眼睛,一副承受不了打擊的生動表情,「我是姜文瑜哪!就是以前老忘記寫地理作業,一天到晚向你求救的那個文瑜哪!我寫給校長他兒子的第一封情書還是找你捉刀的,你真的忘得一乾二淨啦?虧我隨同老爸老媽移民到加拿大後,還日日夜夜惦念著你這位高中時期的死黨呢!」
這位女性同胞的言行舉止極端的誇張。水笙忍不住敬畏地打量她。
「對不起,我最近出了一點意外,喪失了大部分的記憶。」她自認沒本事一口氣咨出那麼長串的話語。
「原來如此。」姜文瑜點點頭。「六月的時候我從加拿大回來度假,順便見見同學,結果上回的同學聯歡會你沒來。當時我向同學打聽了一下你的近況,大夥兒全支支吾吾的,害我以為你發生了什麼大事哩!現在看見你倒覺得好端端的嘛!對了,你到底遇上什麼意外?怎麼這麼倒霉?」
「我家被流浪漢攻擊,只有我僅存下來,至於其他的細節我就記得模模糊糊了。」跟她交談簡直像打仗一樣。
「是嗎?真是糟糕,那群罪犯捉到沒有?法官一定要判他們死刑才行。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現代社會根本找不到正義了。水笙,我同情你的遭遇,如果有任何我能幫上忙的地方,記得向我開口。」姜文瑜說話的速度比連珠炮更精彩,她幾乎找不到插話的空檔。「我這趟回來打算旅居上一年半載,所以我們應該打個機會好好聚一聚,你一定很需要朋友的支持和安慰……不對,你現在誰都不記得了,沒關係,我們的友誼可以重新開始!」
她被同學轟得頭暈腦脹,從頭到尾只聽進一句「友誼重新開始」。
她也有朋友了!從她離開醫院、搬進樓宅開始,除了大宅子裡的傭人之外,她沒有任何相熟的朋友。而現在居然找到一個認得她的人。
「好呀!歡迎你來拜訪我,我目前住在──」
診療室的大門輕輕推開,宋醫生伴著樓定風走出來,嘴裡絮絮嘮叨著:「下個月底記得帶她回來複診,以後固定一個月來一次就行了。」
「你等一下。」她奔回去拉扯他的手臂。「嘿!快過來。」
這下可好,既然她找到私人朋友,以後比較不會一天到晚纏著他,他應該很高興才對。、
「等一下,水笙,我和宋醫師還沒談完。」樓定風不理會她興沖沖的神情。「她還需不需要服用任何藥物或──」
「快點!我介紹你認識一個朋友。」她硬拖著他走向姜文瑜。「她叫姜文瑜,居然是我的高中同學,你說巧不巧?」
樓定風不耐煩的表情轉瞬間凝住。水笙的高中同學?是了,她在流金島土生土長,當然會遇見熟識的朋友。
他霎時將寧醫師拋諸腦後,「姜小姐,你好。」
帥!輪到姜文瑜以敬畏的眼神看向同學。
「水笙,就是他嗎?果然名不虛傳,那伙死黨向我提起他的時候,簡直是讚美得天花亂墜,我都快以為他是零缺點了。偏偏她們又咕噥幾句天才英才之類的,害我以為他──『去了』。現在我倒覺得他挺不錯的嘛!」姜文瑜吐啦啦扯出一串。
「誰?」她納悶。
「你未婚夫呀?同學們告訴我你有一個很正點的未婚夫,不是這位先生嗎?」
「未婚夫?」她驚訝極了,從來沒人告訴過她有未婚夫。
樓定風當機立斷接過談話的主導權,「姜小姐,你和水笙想必很久不見了,可惜我們還有事情待辦,先走一步,歡迎你有空的時候來寒舍和她敘敘舊。」他探臂攬住水笙的細腰,「該走了,水笙。」
「可是我同學……」她硬是被他架出醫院,帶上藍黑色的克萊斯勒。
在她和以前的朋友取得接觸之前,他必須先和她談過。
「老王,開車。」他命令司機。
「我們才沒有急事等著去做!為什麼不讓我和同學多聊聊天?」平常她纏在他身邊,他老是東罵她煩、西嫌她膩;今天她好不容易遇上老同學,他又急呼呼地押著她走。
「你怎麼能確定她是你同學?你又不認識她。」他提出合理的質詢。
「但是她認識我。」她覺得這個理由夠充分了。
「她可能是個老千,曾經用相同的把戲無數個像這樣的小傻瓜,或許她出現在醫院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下一個失憶的受害者。只要事前對相中的目標進行詳細的調查,即使她想冒充你媽媽,你也無法肯定她不是。」樓定風的說法太過堅強,她反駁不倒。
「可是……姜文瑜看起來不像騙子。」她的氣勢明顯弱了許多。
「騙子不會在臉上刻字。」他丟回一句。
汽車沉靜地往前駛去。她不再吭聲,臉頰扁扁的,嘴巴嘟嘟的。
鬧彆扭!樓定風搖搖頭。既然她說不贏他,只好鬧彆扭給他瞧。女人!
「水笙。我會叫江石洲查查她的底細,確定她沒問題之後,你再和她來往。」好歹得讓他先弄清楚這位姜小姐會不會在水笙面前嚼太多舌根子。然而依照剛才的談話情況來看,她顯然會。
她繼續沉默了一會兒。
「姜文瑜說,我以前有未婚夫。他現在在哪裡?」她真正想問的是,她受了傷又無依無靠,未婚夫或其他的親人為什麼沒有出面「認領」她。
「或許他命喪在那場意外中,或許他害怕受到牽連而躲了起來,或許你們早就解除婚約,誰曉得?我只從警方的資料中得知,你已經沒有任何親人活在世上,至於未婚夫的問題,我倒沒想去問個仔細。」他的腦中掠過施長淮的面孔。「水笙,你現在跟著我了,我不希望你常常掂著其他男人,明白嗎?」
他不喜歡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這項認知帶給她出奇窩心的感覺。
她撩開他的手臂,鑽進他懷裡。臉頰貼著他的胸膛,聆聽有力的心臟在她耳下脈動著。
呼通、呼通、呼通。她覺得安全。
「水笙……」微暗的低語飄蕩在狹窄的車廂內,一根修長的手指頂高她的下顎,而後──
他的唇封鎖下來。
水笙震驚了半分鐘。他──他──他從沒這樣對待過她。
他吻了她。她呆怔了好一會兒,才開始體味到他的唇施加壓力的奇異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