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邁進去,他的懷中驀然多了一副薰香嬌嫩的身軀。怒火霎時被澆熄一半。
「為什麼不來陪我?」她問得好委屈。
「你已經幾歲了?二十三、二十四?長這麼大年紀,睡覺還叫人陪。」咦?他的口氣居然和緩下來,適才明明打算殺過來開炮的。
「我不習慣一個人睡。」臉蛋埋回他胸懷。
「誰說的?你以前向來單獨睡覺。」
「你怎麼知道?」
他馬上語塞。對呀?他怎麼知道?說不定以前她早就和施長淮同榻而眠了。
「反正我就是知道。」緊要關頭,唯有強辭奪理方是上策。他揮手示意僕傭走開,打橫抱起她走向床鋪。「趕快睡覺,不許再多話了!」
她硬拉著他陪自己躺下來。「你留下來陪我嘛!」
「陪你幹什麼?」他實在不耐煩透頂。
「陪人家說話,人家睡不著,你以前認識我吧!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多告訴我一些以前的事情好嗎?」暗夜中,若有所待的明眸亮麗得令人無法忽視。
他該告訴她什麼?告訴她:「水笙,你未婚夫一家人與我結下血仇,你也差點害死我?」
或者,「你現在變得如此淒慘完全是我害你的?」
如果他想傷害或報復章水笙,此時此刻正是極佳的時機。他可以用最嚴厲的語言攻詰她,最驚駭可惡的事實震嚇她,絕不會有任何出面阻止。
他可以盡情打擊她!
但是……不,此刻並非躁進的好時機,他寧願等到她更信任他的時候,她對他的感情投注越深,他所造成的殺傷力越大。
「……沒什麼好說的,我甚至不太認識你。」
「是嗎?」她圓靈的眼珠子溜了一圈。「宋醫師說我被遊民攻擊,傷到腦神經,所以才會忘記以前的一切,可是為什麼清醒之後只認得你?」
「我哪知道?要問你自己呀!煩人精。」他沒啥好氣。
她不依地偎進他懷裡,膩在他胸前猛蹭猛蹭。
「別磨了,快睡覺。」他的身子忽然熱了起來。這女人!一點都不曉得深更半夜和異性同床的危險。「我回房去,你乖乖睡覺,不許再胡鬧。」
他仿如教孩子似的訓完了她,棉被蓋好、枕頭墊好,逕自回房去了。
樓定風早預料自己遲早會遇見類似的問題。一旦她恢復正常人的思路模式,總有一天會對過去的點點滴滴,以及那個被遺忘的自己感到好奇。他該如何回應她呢?
不管了,見機行事嗎?
他進了房裡脫掉上衣,剛才還毫無睡意的,沒想到水笙臥房裡踅轉一圈,現在居然感覺到困頓。由此可見,她確實是個耗人心志的小魔女。
裸著上身,倒頭壓回床墊上就睡,意識逐漸模糊……
門扉輕輕扭開,衣裾聲令他在千分之一秒內回復清醒的神智。天性中警覺的部分阻止他翻身或做出任何驚動入侵者的舉動。他在沉靜中聆聽對方的行進方向……
朝著床鋪而來!
他屏氣凝神,渾身汗毛豎到最高點,刺客來到床前,掀起薄毯,他正準備翻身發難,熟悉的幽馥香澤凝住他的行動。
一顆軟綿綿的枕頭挨著他的枕頭放好,隨即,暖柔的嬌軀小心翼翼挨著他的體側躺下來,翻個身,隱約一聲舒適的輕歎回入空氣裡。
唉!他忍不住跟著暗歎。
「水笙?」
她輕呼一下。「吵醒你了?」聽起來有幾分罪惡感。
「我根本沒睡著。」他幾乎像在抱怨。
既然他醒著,她也就不客氣地更加偎進他的懷裡,顏上漾出甜甜的、企圖博取同情的笑容。
「我該拿你如何是好?」他無奈地問她。
她盡顧著笑,而後蜷縮得更安穩舒適,放心沉入睡鄉,壓根兒不為他的疑惑所困擾。
飛絮落花時候,落地窗外的銀月如鉤,月色伴著他靜靜打量她,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第三章
「水笙,回房去,不要纏著我。」
「水笙,到客廳去,不要粘在我身上。」
「水笙,你是大女孩了,一個人上廁所就好,別拉著我陪你。」
接下來的兩個半月,樓宅隨時可以聽見男主人樓定風的呼喝,以及隨之而來的挫敗歎息。
他被困住了!樓定風為是已晚地發現,到頭來,居然變成她在折磨他,用那一臉清艷可人的笑容淹死他,而他則毫無招架之力,該死!如果她連上個廁所都要他陪,那麼他回美國處理公事的時候,她豈不是要憋得發炎?
算他怕了她。但是,有她在身邊並非表示他不能擁有正確的社交生活,對吧?
當然對!
於是這一晚,他命令她乖乖待在房裡,他自己則邀請紅粉知已孫慧娜前來共進浪漫的晚餐。
一切進行得相當完美,直到晚餐宣告尾聲的時候,管家跑來餐室咬耳朵。「章小姐到現在還沒吃東西。」
他合上眼睛默數十秒鐘。再度睜眼時對好奇的客人微微一笑,從嘴角迸出低語。「別理她!」
管家匆匆退下。
「風,怎麼回事?」孫慧娜頭一遭見張太太的表情揪得像包子。
「沒事,一隻小狗不聽話,鬧絕食。」他的語氣表示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喔!你應該教好下人,別拿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來煩擾你。」孫慧娜也沒把多大的心思放在談話上。「對了,你……今晚有什麼特殊計劃呀?」
他微微一笑。「還能有什麼計劃,咱們很久沒好好聚一聚了。」
無巧不巧,他的眼角餘光瞥見張太太在餐室門外的徘徊的景象,彷彿極想進來卻不敢觸怒他的虎威。
章水笙,又是她,肯定!
「對不起,失陪一下。」他展露禮貌的笑容,拋下餐巾起身。
孫慧娜被他的笑容晃得失神,多瀟灑的男人,容貌算不上特別英俊,卓然天成的氣勢卻將他烘托得令人心醉神馳。如果有他當老公……唉……該多好!
樓定風可沒功夫理會身後垂涎的眼光,反正今晚他已經打算留下佳人為伴,目前他必須處理更急迫棘手的問題。
「樓先生。」他願意主動離開餐室讓張太太鬆了一口氣。「章小姐還是不肯吃東西。」
「知道了,你們下去休息,我來應付她。」他冷冰冰臉皮直追殭屍。
如果章水笙以為他制不了她,她可就大錯特錯!
樓定風以充滿自制力的腳步走向她房門口,腳尖頂開房門。
「水笙,你在胡鬧什麼?」近來這句話已經變成他的口頭禪。
她從棉被堆裡抬起頭。
老天,她簡直可愛得不像話!樓定風感覺到胸口一陣抽動。大半個她陷入床墊裡,七零八落的枕頭在她周圍形成護城河,棉被覆蓋在身上,她看起來就像個用棉花包裡起來的搪瓷娃娃。她怎麼可以如此吸引人呢?怎麼可以?
水笙臉兒一撇不看他,瞧來她也在生氣呢!
他啼笑皆非,「你這是在幹什麼?為何不吃飯?你不知道我今晚忙著招待客人嗎?」
「不用理我!你去忙你的。」賭氣的意味非常濃厚。
原本他是上樓來生氣罵人的,真的!現在他卻聽見自己耐著性子問她:「你到底怎麼回事?是誰惹你生氣?」
起碼除了討好和乞憐之外,她又多展現了一種情緒。如此說來,她的病情應該算是有進步。
「你。」水笙悶悶地看著他。
「我?」真是冤枉!惡人先告狀,「我又做了什麼?」
「你答應帶我出去走一走,你答應帶我逛夜市、吃東西,你答應的!」她沉著俏臉控訴。
「對,我答應在『有空』的時候陪你出去玩,可是我今天沒有空。」她一天到晚纏著他還嫌不過癮,居然又要他當伴遊。「要不然明天早上我吩咐張太太陪你出去買些漂亮衣服、或是香水什麼的,好不好?」
「不好,張太太是張太太,你是你,你親口答應的事情為什麼改由她來做?」以一位兩個多月前甚至連話都說不清楚的病患而言,她口齒伶俐得過分。「而且今天你本來有空的,那個客人壓根兒不算佔用你工作時間的公事。」
「你怎麼知道。」他反問。
「小莉告訴我的。」小莉是園丁的女兒,課餘時間在大宅子當鐘點女傭賺外快。「而且那個女人很討厭,挑嘴得要命。」
「你又怎麼知道?」
「老程說的。」老程是廚師,「而且她對待下人很苛刻,從來沒讚美過他們一句。」
「誰說的?」
「李玉娟。」另一名鐘點傭人,「而且她會虐待小動物,每次來這裡都會瞪跑司機先生的小獵犬,趁你沒注意的時候還踢它。」
「讓我猜猜看,這是司機先生告訴你的?」
水笙點點頭。顯然她在他家裡成功地收買人心,並且建立了屬於她的情報網。
「很好,從明天開始他們沒機會再向你嚼舌根子了,因為我打算把他們全部開除。」他轉身不睬她圓睜的亮眼睛,臨出門之際撂下一句:「除非你乖乖吃飯、睡覺,今天晚上沒有再惹出任何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