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了。」水笙慌亂地截斷他的話。「樓大哥會回來的,一定會。」
「水笙,你必須正視這個事實。」施長淮一直隱忍著滿腔的情愫。「倘若樓定風還在人世,他早就過來接走你們,不可能──」
「住口、住口!」她摀住耳朵,絕望地想掩蓋一切驚恐噬人的推論。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們可以留下來,我會代替了──」
「我很感激你的關照,但是在我心中,樓定風就是樓定風,沒有任何人能取代他的地位!」
「為什麼?」施長淮忽然爆開來。「為什麼是他?應該住進你心房的男人是我,你明白嗎?是我!」他的眼神痛楚難忍。「你是我的未婚妻呀!你親口允諾過,無論發生任何事,無論出現任何人,你愛我的心絕不會改變,但是你改變了!一夜之隔,整個世界全變了,受傷受苦最重的人、失去最多的人,是我,你懂嗎?」
樓去尤似乎被他們的爭執所驚擾,在搖籃裡咿咿呀呀上得到支持和肯定的力量。「不是……」
「就是這樣。」他抓握住她的肩膀,拒絕讓她迴避自己的表露。有太多心語、太多相思他早就想盡情地吐露出來。「你理該成為我的妻子,去尤理該出世為我的女兒!」
「不!我不記得你。」她哭出聲。「對我而言,你只是一個朋友,一個照護我和女兒無微不至的朋友,除此之外,我……我對你產生不了其他感情。從我第一次在醫院中醒來,睜眼看不見任何相識的人,只有他,帶著一種令人安定的力量站在我眼前,我的心就再也裝不下其他男人了。或許在你眼中我是個負心人,你盡可以怪我、恨我,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只愛他,只想念他。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擁著女兒哭坐在搖籃旁。
一句對不起又能挽回什麼?他頹唐地垂下頭。無力感打從心底輻射向腦際。
他苦苦等待了兩年,心底原本還存著一絲僥倖。既然樓定風生還的可能性不高,或許他和水笙仍然有機會,時間一久,無論她多麼思念樓定風,熾熱的心終究會淡下來,但是──
早該死心的。水笙不再是他的人了!早該死心的──
「抱歉,我不應該增加你的壓力。」疲憊地抹抹臉。「你休息一下,我先出去。」
衰老的腳步踅離花廳。
既然老天設下另一番安排,世上的凡夫俗子除了照著走,又能如何?
無話可說……
入夜,心情稍微平定之後,她拍撫著嬰兒床裡安睡的小寶寶,拿起無線電放拔給江石洲。
「大嫂,你的身體好點沒?」自樓定風失蹤的消息暴光開始,他便改稱她大嫂,言下之意便是以她的自居,從今而後該互相照料了。「如果你在巴西住得不習慣,坐完月子後乾脆遷回流金島,大家也好有個照應。」
島上少了一個令她懸心的人,搬回去又有什麼意思?
「不用了。」她苦笑。「等孩子大一點,我再帶她回──」
一根冰冰涼涼的金屬管忽然抵住她的後腦勺,她的話聲嗄然中斷。
「也好。」彼端的江石洲仍然沒察任何異狀。「對了,你何時回來出庭?警方指出他們雖然掌握了足夠的物證,證明八個月前確實發生了謀襲的案件,但是,依舊缺乏直接的目擊證人指認兇手是唐氏兄弟,所以需要你回島上走一遭……」
嘟──
來人接過她的話筒,切斷兩人的通訊。
「章小姐,好久不見。」粗鄙的男中音。
唐正文,謀害樓大哥的主凶,她化成灰也記得他的聲嗓。
「看來你日子過得不錯,保養得美美白白、漂漂亮亮的,我和我老弟可沒那麼好運了。起來!」唐正文硬拖著她往房間走。「施長淮呢?」
「在他房裡。」她暗暗祈求小去尤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哭鬧起來,引起他的注意力。
「哦?真奇怪,他明明哈你哈得要死,既然樓定風翅膀掉了,他還客氣什麼?要是換成我,不知道已經上你幾次了。」濕暖的曖昧氣息呼向她的耳朵,她竭力捺下作嘔的感覺。
「你想幹什麼?」
「我這個人對你沒有偏見,但是為了我和老弟的未來著想,只好選擇剷除兩位擋路的目擊證人,你不見怪吧?」他拉開房門,又推她一把。「走,咱們一起去拜訪那位多情重義的施先生,帶我去他的房間!」
水笙的心頭涼了半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唐正文無論如何不會放過他們,今晚想來是凶多吉少了。與其兩個人一起死,不如她犧牲自己向施長淮示警。
主意既定,她突然伸腳勾倒身後的人,跳開他的鉗制放聲大叫:「長淮──」
第一個對她的尖叫有反應的人,是樓去尤。她忽然從夢中驚醒,咕噥兩聲,張開嘴巴跟著哭了起來。
「媽的,賤貨!」唐正文沒想到她竟然敢在左輪手槍下捻虎胡,當場破口大罵。「你以為我的槍拿著好玩的?」小嬰兒嗚嗚咽咽的哭號聲吵得他心煩,對準水笙的槍口移向小床鋪。
「閉嘴,小野種。」
「住手!」她大驚失色。「別傷害她。」連忙揉身撲向嬰兒床。
所有事件在一剎那間完成。
她撲向女兒的同時,房門和陽台門同時飛撞開,各有一道黑影欺向兩個方位。從陽台跳進來的人影距離她和小寶寶較近,眼前一花已經擋在她們身前。
唐正文選在這個時刻開槍。
從房門衝進來的人形隨即撲倒他,兩人在地毯上激烈地糾纏。
來人是施長淮。他以全身的重量壓制住唐正文,並且扣住他持槍的右手,用力打向花崗岩制的小石桌。才敲了兩、三下唐正文的指關節就沁出血絲,痛叫著鬆開手槍。
施長淮趁機反扭他的臂膀,夾手搶過地上的致命武器,而唐正文甚至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切便已宣告結束。
水笙愣愣地呆坐在地毯上,眼前龍爭虎鬥的場面完全飛出她的視界,即使女兒驚哧的哭叫聲亦喚不回她的注意力。
她的眼眸,定在從陽台撲進來的人身上。
「該死,又中槍了。」他撫著肩膀苦笑。「我今年八成和槍械犯沖,上次射中的三槍才剛癒合,肩膀上又多了一個洞。」
樓……樓定風?
真的是他!
駭異、驚喜、不信、難捨、思念……種種複雜的情緒在她腦中衝撞,激盪得她頭暈腦脹。緊繃了近一年的心弦忽然崩潰決堤。她的淚水逐漸在眼中匯聚。
「喂喂,別哭,千萬別哭!」樓定風好不容易克服肉體上的痛楚,一旦迎上她的眼眸,腦中的警報器霎時噹噹響個不停。
太晚了!集匯的清淚化為水珠,偷偷滑上香軟的玉頰,一顆、兩顆、三顆……
「哎,你別哭。有什麼好哭的?」他分不清自己的頭比較痛,還是傷口。
「你……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控訴性的淚水氾濫得益發恐怖。
「我身不由已呀!」
顯然這種情況很難在一時三刻之間分辨清楚。
「對不起,插嘴一下。」施長淮一記重拳敲昏唐正文,挽著他走出門外。「你們慢慢談,我去報警,順便叫救護車。」
兩人繼續夾纏不清,壓根兒沒注意到他的存在和離去。
「我掉進海裡,被菲律賓的漁船救上來,等他們收網靠岸之後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
小寶寶又咿咿哇哇哭得更大聲。
「你上岸之後為什麼不回來?」她抱起女兒拍哄,含淚逼問他,景況像煞了苦情母女的連續劇照片。
「船上的醫療設備差透了,我的傷口受到感染,在醫院裡多躺了兩個月才出院,而且那還只是第一次手術而已,一顆子彈卡在我的靜脈血管壁上,當地的小型醫院設備不夠行,臨近借不到『人造心肺』,醫生只好先開刀幫我穩定傷勢,但是子彈仍然留在體內。直到上個星期才真正拿出那顆血管壁的鉛彈,確定我的老命保得住,於是我立刻打探到你消息,動身來找你。」
幸好他有先見之明,預先在瑞士銀行開立了戶頭,才沒被那群吸血成性的醫生和船員搾乾。否則在那種見錢眼開的地方,少了銀兩做為後盾,即使他在醫院裡流血至死也沒人理他。
「那你也應該打電話回來呀!」
「何必?」他歎息。「如果我最後沒能倖存下來,乾脆讓你以為我一開始就掉下懸崖死了,也好過傷心兩次,不是嗎?」
居然說這種話!
「不是、不是、不是!」她抱緊女兒,兩人一起放聲大哭,「無論你是死是活,好歹也該讓我陪你走完這一程,你怎麼可以剝奪我身為妻子的權利!嗚……」
「好了好了,別哭了!」七字真言。
「你狠心丟下我跑掉,害我和去尤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我一點也不關心女兒的培養與幸福,甚至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你根本不愛她,根本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