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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凌淑芬

  「別這麼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麼可能忘記你?請你告訴我府上住哪裡,改天我一定登門道謝。」她誠摯的眼迎上他。

  陌生人溫柔微笑,卻不答話。

  「水笙,我們先走嘛!我載你到醫院檢查一下,確定你沒事才好。」陌生男子注視水笙的眼光太不尋常,姜文瑜自認是個清明的旁觀者,站在一邊暗自皺眉頭。

  「不用了,我回家休息一下就好。」她挺直身體,小腹忽爾傳來細細的抽痛感,當下不適地皺了皺眉頭。

  「拜託,你的你孔都沒顏色了還跟我逞強!走走走,咱們去照張X光,說不定你的哪根骨頭碎裂了哩!馬伕先生,飛毛腿就麻煩你幫我們牽回樓家的馬廄好嗎?」她不等對方答話,逕自也拉著水笙往出口走。

  她回頭投去最後的眼波。

  那個陌生男人回她一個微笑,定定杵立在原地,目送她離去──

  雖然原本錄屬於施家的「施展礦藏公司」已經換了主人,樓定風倒沒費心把自己的姓氏或名號嵌進招牌裡。當初的設定是,公司既然屹立了四十多年,沒理由中途改個招牌困惑客戶的耳目。然而現在,面對這群固執保守的董事會成員,他開始考慮名正而言順的必要性。

  「南非的礦藏已經很豐富,『施展』加入當地的競爭可能不會有太大的伸展空間。」年由花甲的老成員皺著眉頭審視眼前的分析數據及市場資料。

  其他董事紛紛點頭。

  「成本圖表顯示當地的勞工價格非常低廉,另外也因為該國的礦藏豐富,自身具備了冶礦、炬煉礦的基本知識,礦貨鋪銷到世界各地網路也四能八達,所以極端適合做為我們採礦了以後二次加工、鍛金的據點,這是樓先生打算在當地成立分公司的原因,至於能否加入當地的銷售市場倒不在本公司的發展重點之內。」江石洲主動提出說明,眼角瞥見主子的手指以幾乎無法察覺的節奏點著拍子。

  樓定風的小動作不多,所以格外容易記住。打拍子即代表他對眼前的人能力產生懷疑,並且開始感到不耐煩。

  「大家還有其他意見嗎?」自開會以來他第二次開口,第一次則公僅說了四個字「大家請坐」,甚至連主詞都一樣。

  「我想……」別一位元老遲疑地開口。「或許往其他洲路發展分公司的計劃,應?鎂[嚀逕笊韉目劑亢笤僦蔥小!?

  說來說去,他們只三個單字了得:「怕怕怕。」

  「諸位覺得我的計劃仍然不夠審慎具體嗎?」他忽然露出淺笑,看起來和顏悅色得令人發冷汗。

  原本還以為若干措施在這間公司裡放不開手腳,是因為老臣子對施家忠心耿耿,暗地裡聯合好了處處與他作對。直到共事了一年多他才發現,他們根本僅想守住既有的成果,對於主動開發出擊的提案已經失去活力,並且擔心改變現狀會對他們的地位帶來不利的影響。即使施長淮在場接管,恐怕也會面臨和他相似的爛攤子。

  「呃,我們並非指責你的發展企劃不夠健全──」無論從哪個觀點來看,南非的洲際計劃都是個面面俱到的提案,也因為如此,他們無法提出強而有力的反駁,每個人臉上紛紛露出不豫之色,又不好說些什麼。

  「哦?那麼又是哪方面的問題呢?」他把大家心裡該解答的部分做個總結。

  「樓先生,恕我直言,不過施老先生生前曾經評析過,本公司現階段仍然應該採取保守務實的作風,先站穩流金島的生意……」

  「『施展』在流金島已經紮了超過三十年的根,很穩了。」他中途截斷對方的發言。果然使出意料之中的招數,活人的嘴說不過他,立刻把死人抬出來當手段。「我非常感含各位對施氏的耿耿忠心,畢竟施家和先父曾有良好的友誼關係存在,諸位顧惜他們也就等於顧惜先父 。」他逐一迎視與會人士的眼睛,一雙接著一雙,直到眾家大臣子紛紛迴避他的眸珠。「不過,請大家看在三十年前先父也曾經是『施展』的元老份上,給與我同等的鼓勵與支持。公司隨著潮勢所趨而演進絕非壞事,只要每個步驟經過領導層詳細的計劃和掌控,這些演變導向負面成果的機率就會減低。我不能向各位提出百分之百的保證,然而我們最終的目標是一致的──追求公司最大的收穫率。」

  大夥兒被他的一席話堵塞得面面相覷,這幫老臣子對樓、施兩家的恩恩怨怨頂多知道一些皮毛,但是當初他父親和施老先生一手打下「施展礦藏」的天地,卻是不容置疑的事情,論起承繼的資格,他絕對比得過任何施家人。

  「那麼,諸位成員願意表決通過這項提議嘍?」打拍子的手指收束成拳頭。

  這就是佔百分之三十七股權的壞處,縛手縛腳。

  嘟嘟、嘟嘟、嘟嘟!內線電話的鈴聲暫時沖淡會議室內滯凝的氣氛。

  樓定風蹙眉頭接起話筒。

  「我明明交代過,開會期間不准把電話接進來。」沉著聲音質詢秘書的辦事能力,對方急促地回答了些什麼,他肅重不悅的臉容突然變色。「何時發生的事?幾號房?」又靜靜聆聽片刻,應了聲「知道了」便放下話筒。

  「抱歉,臨時發生一件意外,我必須提早退席。接下來的董事會議由江先生代理我進行。」他禮貌地起身,幾度徐緩而優雅,江石洲卻由他眼中辯識出焦躁的神采。

  突然發生的事件想必極不尋常,替樓定風做事以來,他人會議中提早離席的次數五隻手指頭數得出來。

  樓定風湊近耳邊輕聲吩咐:「水笙出了意外,現在躺在醫院裡,我過去看看,你幫我弄定這班人。」

  也不等助手反應過來,撩起西裝外套便邁出會議室。

  步伐越跨越大,走到電梯前已經等於小跑步。

  怎麼會說入院就入院呢?早上還開開心心地送他出門切切叮嚀他務必回家吃晚飯,因為今天是他們相識滿一週年的日子。結果她居然以住院做為慶祝他們結緣的方式!

  車子如疾鐵般飆駛向「流金醫院」,穿梭在滿盈的停車場內,方向盤一打,堪堪駐進兩輛小貨車的空隙間,隨手拉下車輪匙直奔水笙的病房。

  「水笙!」連門也來不及敲,直直闖進。「怎麼回事?為什麼入院?哪裡不舒服?」

  她靠坐在病床上休養生息,乍見他來到,俏容忽然轟地灼燒成艷霞的顏彩。

  「臉這麼紅,發燒了?」距離早上分別才幾個小時,她的高熱也未免來得太迅速。樓定風橫坐在床沿,手掌扶高她的面頰。「咦?摸起來不太熱,究竟怎麼回事?」

  「沒事……」她的紅顏焚漫得越來越離譜,突然莫名其妙地撲進他懷裡。「肚子有點痛,現在沒事了。」

  「你吃壞肚子了?」他揪起眉頭開始罵人。「真是的!我明明警告過你,肚子餓了就叫老程下碗麵給你,沒放進冰箱裡的東西別亂吃,你老是講不聽,鬧肚子痛算你活該!」

  水笙支支吾吾地應他,臉蛋貼緊他的胸口,更是不肯抬起來。

  「先生,不要剛到就亂罵人好不好?」姜文瑜適恰提著表當勞紙袋推門進來。「准媽媽動到胎氣了,你還不對人家溫柔一點。」

  「胎氣?」他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什麼胎氣?水笙又沒有懷孕,哪來的胎……胎氣!」最後兩個字是用嚷的。

  他傻住了!水笙?胎氣?小孩?

  水笙懷孕!准媽咪!

  「你懷孕了?」不可思議地將她推到一臂之遙,震駭的黑瞳盯住她小腹。水笙大羞,硬想藏進他胸懷,他卻硬是瞪著她的腹部發呆。

  扁扁平平的。裡面當真孕蘊著一個小嬰兒?他的孩子?

  他即將有自己的孩子了……二十歲那年失去父親親人,此後便單打獨鬥走過這些日子,期間雖然有小江的加入,情感上仍然於獨立的個體,沒有知己、沒有朋友、沒有深刻的愛人,沒有成家植根想法。孤傲於天地之間,也不覺得孤寂無依。直到水笙?斡 陳灠xΓ玥妓竅晰薾鶧媄邾陳ョ@擼v漲殼謇淶納Aj蝗蝗芙觥a鄣囊蜃印?

  對慣常獨行的他而言,兩人世界是一項鮮奇的嘗試。傍晚有人蜷縮在他身畔入睡,早上賴著他不肯起床;他必須盯著某個人按時吃飯、按時運動,出外時要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他須付出關心!而他已經超過二十年不曾在自己體內找到「關懷」的情愫,以及──愛,遑論擁有正常的家庭。

  一個有爸爸、媽媽、兒子、女兒的正常家庭……

  不!慢著!一點都不正常,他和水笙尚未結婚,生出一窩私生子怎麼會叫「正常!」

  「不行!」他突然出聲。「我打個電話到法院安排時間,咱們要盡快結婚。我想想看……明天我必須到採礦場視察工人的進度,還是把日期訂在後天好了。水笙,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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