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呀!齊霖,你不要老找倚月麻煩。」齊母也替她發出不平之鳴。
他忽然覺得碗裡盛裝的並非稀飯,而是難以入口的黃蓮,而且他必須樣裝啞巴,乖乖地將它們吞進肚子裡……雖然其實不是真的那麼「苦」!
「今天晚上村裡應該籌劃好活動了吧?」齊母夾起香軟QQ的麵筋放進兒子碗裡。
「對。」他盡量讓語調維持在穩健的頻率。
「對什麼?」齊母追問。她兒子話少的老行病又發作了。
「阿里布說村民打算……噢!」他的身體忽地震了一下。
「什麼?」麵筋掉在桌上。
「沒、沒事。」他勉強扯出笑容。
那只該死、誘人的腳丫子從他的小腿肚逐漸往上移,開始在他膝蓋和大腿上摩劃著圈。幸好桌巾的長度足以遮藏住他腰幹以上的部位,否則他此刻的「反應」可能會令親愛的母親大人尷尬到姥姥家去。
「村裡今天晚上有活動呀?我都不曉得。」她居然還一派天真無事的談天說地。
「每年春茶的采收期,村子都會舉行慶祝活動。」
你給我安分一點,否則今天晚上要你好看!他的眼神傳達著龍心不悅的旨意。
「倚月,你從來沒參加過類似的慶典吧?節目很精采哦,壯丁們會表演祈福今年豐收的傳統舞蹈,婦女則升起大大小小的營火燒烤野豬肉和山雞,所有食物都調配上特有的山區香料,香得讓人受不了。附近村鎮相熟的朋友們都會趕來參加,你一定要去開開眼界。」齊母精神奕奕的展開遊說。
她聽得神往不已。「好像很好玩的樣子……可是我和大家又不熟,目前為止也只有比較認識阿里布父子,如果貿貿然出現在廣典上,會不會太突兀了?」
平常她的活動範圍以主屋附近為主,偶爾遇到齊霖去茶園巡視,才幫著送送便當,但大半時候他都待在半個小時車程之外的加工廠,所以她和齊氏員工們接觸的機會微乎其微。除此之外,村裡的人見過她的機會就只有上回的食物中毒事件,然而當時兵荒馬亂的,有誰會特別去記得她的存在?
「這個時候就嘗到沒有廣結善緣的苦果了吧?」他低聲呢噥著風涼話。「早知如此,平常為什麼不多跟著我四處去認識朋友……喝!」
他猛地震跳一下。
「怎麼回事?」齊母被他反常的舉動弄得如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沒事,呃……椅墊有點扎人,可能是彈簧鬆了。」
原本盤桓在他膝蓋上作怪的小腳突然往上面探去,壓碰他一觸即發的「危險地帶」,他只差沒護著重要部位跳起來。所以說,男人就是比女人吃虧,一些感官上的衝擊比女性明顯,害他們想遮也遮不住。
「會嗎?可是咱們的椅墊是我用毛線勾的,哪來的彈簧?」齊母非常疑惑。
「要不就是毛線頭了。」他轉得很硬。「媽,下次記得把毛線頭清理乾淨。」
「你站起來讓我看看。」母親大人不能忍受自己的作品遭受抨擊。
現在站起來?那還得了!他以後還要做人哪!
「不用麻煩了。」他連連搖手。
「沒關係。」他老媽脾氣比較拗。
「等我吃完早點再說。」他埋頭努力吞稀飯,一副「我很忙」的樣子。
「你硬霸著扎人的坐墊幹什麼?還不快換位置!」齊母發出懿旨。
「算了,我吃飽了,先出去工作,你們慢慢吃。」齊霖只好選擇快速遁逃的最後一計。
他匆匆抓過車鑰匙,趁母親來得及瞄見他的窘狀之前衝出餐廳。
「哎呀!我忘記問他今天在哪裡工作,需不需要我送便當?齊媽媽,你慢慢吃,我馬上回來。」倚月隨便找了個借口,也跟著奔出「肇事現場」。
兩人離開得相當匆忙,因此都沒看見齊母臉上竊笑的表情。
「齊霖。」倚月及時阻止他坐進駕駛座。
「你還好意思追出來?」他惡狠狠的道:「以後要是再像今天早上一樣惡作劇,看我怎麼收拾……」
他的威脅沒能說完,纖瘦苗條的嬌胴已經投入他懷中。
四下無人,兩人自然毋需避諱任何眼光。她微仰下顎,承接他迅速的侵略,報復性的感覺中又不失溫情。
「我跟你一起上工好不好?」她撒嬌道。「你不是勸我多接觸新環境、新朋友嗎?」
拿他新鮮出爐的風涼話來堵他的嘴。
「你呀!」他點了點她額頭,笑罵道:「給我乖乖回去溫書,上回複習物理是什麼時候的事?」
「緊張什麼?物理課本永遠放在書架上,又不會消失不見。」
「我也不會呀!」在她額際印下最後一吻,他坐進車子裡發動引擎,帶著親匿的笑容駛離她的視線。
是嗎?倚月有些悵然。
不知為何,她心頭總是存在著不踏實的感覺,彷彿兩人的牽繫脆弱得不堪一擊,隨時有斷絕的可能。這種不安全感,莫非只有她才感受到?
是她太多心了嗎?
出於年輕愛嘗鮮的心理,倚月抵受不住好奇心的引誘,尾隨齊霖出現在只有「相熟的朋友都會參加」的慶典場合。齊母必須出席一場朋友的喜筵,因此沒法子一起赴會。
「哇,他們是怎麼辦到的?」她忍不住敬畏地叫出來。
吉普車甫在村口的停車位泊穩,村落中心升起的主營火已將夜空映耀成暗紅色的絨幕。她這種典型的城市小孩,只在偶爾參加自強活動的時候,才有緣見識到營火的威力,儘管如此,也從沒想像過火團真的可以燒出兩公尺高的焰舞。
「城市鄉巴佬!」齊霖取笑她張大嘴巴的呆樣。「過去看看,說不定野豬已經送上烤架了。」
「食用野豬肉合法嗎?」她亦步亦趨地跟上去。
「慶典用的野豬其實是普通豬。」難得今天心情好,他多說幾個字的意思提高不少。「由於傳統習慣以野豬肉為主,所以大家一直延續著這麼稱呼。你想想也明白,台灣哪來這麼多的野豬跑來跑去?」
幾乎全村的人都在營區內集合了。這也是她頭一次見到村民們鮮朗活跳的健康模樣。
村內除了戶外的路燈已亮著,其餘住屋的興源完全熄滅,更襯出慶典區那堆熊熊焰火的燦亮耀目。手鼓、排笛和幾件傳統樂器的調練聲音從廣場外緣響起來,此起彼落地交織成不分樂章的即興曲。
常聽人說,原住民個個都是天生的藝術家,此刻新眼欣賞到他們描繪出來的圖騰,和舞弄樂器的精巧手式,她終於完全拜服。
想來有點丟臉,早先她還以高人一等的偏見來看待他們,結果呢?人家的文化藝術只怕比她高明一百倍。
「老闆。」身著傳統服飾的中年婦女打老遠招呼他們,接著好幾個男人團團圍過來,黝黑的臉上寫滿熱烈真誠的笑意,大伙嘰哩咕嚕地吐出他們慣用的語言。
──沒想到你會帶女朋友來。
──她好可愛,是不是你在台北認識的?看起來有點眼熟哩!
阿里布插進來解釋。
──這位小姐上山好幾個月了,上回村民生病,她也過來幫忙了,你們認不出她嗎?
「哦──」一個中年婦人以敬佩感動的眼光投向她。
從頭到尾倚月只聽得懂剛才這聲「哦」。
「啥米?我攏總聽無咧!」她索性也用另一種土語──台語──向他咬耳根子。
「他們問我為什麼來得這麼晚,節目快開始了。」然後他也喊回幾句嘰哩咕嚕語。
「你又說了些什麼?」她半句話也不打算錯過。
「我告訴他們,我是為了等你才遲到的。」
嘎?太可惡了,竟把責任推卸到她頭上,她的人際關係已經夠有限的了。
村民七嘴八舌地鼓噪起來;投向她的眼光非常特殊,卻不是惡意的表徵。
「他們又說了什麼?」分明欺負她不懂山地話。
「他們問我為什麼你這麼會窮磨菇,我回答他們因為你正在學習如何用腳趾頭劃口紅,所以花了點時間。」說完搶先走向營火區。
「類人猿!」倚月追殺過去。
他回手攬過她的小蠻腰,坐上村民特別為他選定的上位。
廣場大約有百來坪,左側外緣升起十七堆小火作為烤食物之用,中央則焚燃著巨大的主火堆,觀賞節目的座次圍繞著營火,從她和齊霖的角度可以看見全場節目。突然,眼角餘光瞄到琪雅也蒞臨現場。
密索跟著琪雅踏入營火區,在大美女身旁嘰嘰呱呱地咬著耳朵,但琪雅冶艷的臉蛋佈滿無庸置疑的厭煩,彷彿被密索纏得不勝其煩。
那女人最好識相一點,別過來招惹他們,尤其是「她的齊霖」。
「嗨,齊霖。什麼時候到的?」天不從人願,琪雅發現了他們,立刻撇下密索,漾著倩笑朝他們走過來。「我還以為你會順道過去載我,和往年一樣。」
媚眸有意無意地瞟向倚月。
「我以為密索會去接你。」他簡短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