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祈都被你嚇壞了。」回到車上,他指著後座的兒子。
伍仲祈果然一臉不安,媽媽的懼怕也感染了他。
「沒事,媽咪是自己身體不舒服。」她強打起精神,拍拍兒子的臉頰。
車子拐了個彎,駛進李家前面的巷道。
這片住宅區以小巧雅致的獨棟屋厝為主,頗似她以前的租處。她的兄嫂、父母、爺爺住在其中一棟的不同樓層。
到了。
他看著李家屋外的小庭院,突然很能理解她為什麼非租下新店的房子不可。這座雅致的庭院,與她親手佈置的那一座,不正是一模一樣?她戀家的本性一直不變。
「準備面對現實了?」下車之前,他還嚇她。
「阿峰!」老媽給他個白眼。
「爸爸真糟糕。」連兒子都發出不平之鳴。
唉,被討厭了。
「走吧,要不要我抱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她連忙搖手。
不下車也不行,屋裡的人已經發現門外停了一輛車,正從窗口探頭采腦。
他們一行人下車之後,房子的門也被推開來,李媽媽好奇地走出來。
「對不起,請問你們是……」
恕儀下意識縮到他背後。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隔著庭院的圍欄,伍長峰風度翩翩地行了個禮。
「媽,不好意思,我們沒有事先通知就跑過來。我是伍長峰,您叫我阿峰就行了。這兩位是我的父母,這小鬼頭是您的外孫,叫伍仲祈。」
「外婆!」伍仲祈甜甜地喚。他今天特地換上小西裝,打上小領帶,頭髮梳服帖整齊,看起來完全是他英俊爸爸的縮小版。
李媽媽嚇了老大一跳。她只是出來應個門而已,怎麼劈頭就來一大掛「親朋好友」,還外帶一個衝著她叫「媽」的大男人?
「您您……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誰啊?」這下子連李爸爸都出來查看。
站在窗戶邊那個一臉吃鐵釘當三餐的老先生,應該就是讓恕儀畏之如虎的爺爺了。
伍老先生走上前,禮貌但不失威嚴地自我介紹。
「親家公、親家母,我們是恕儀的公婆,之前一直沒有機會和兩位見面,有失了禮數。今天我們特地從台灣飛來拜訪,還望兩位不要見怪。」
「恕儀?她還沒結婚啊!你們應該找錯人了。」
「我我我……我結了。」一聲微弱的認罪從那個高大男人的身後飄出來。
聽這聲音很像……
「恕儀?!」李氏夫婦驚疑不定。
伍長峰把手伸到身後,和她五指交握,提供默默的支持。她深呼吸好幾下,終於凝聚足夠的勇氣,從他身後走出來。
「爸,媽。」她硬著頭皮叫人。
李氏夫婦目瞪口呆。
「你,你,你——」李媽媽指著她的圓腹,抖抖抖抖抖。
「外婆,我媽咪快要生弟弟或妹妹了。」伍仲祈笑得好甜,開始發揮他萬人迷的本色。
「你你……」手指轉移到小傢伙的臉上,抖抖抖抖抖。
咚!
不再抖了,直接昏。
「媽!媽!」
「老婆!老婆!」
「親家母!親家母!」
「外婆,外婆。」
伍長峰料想過各種情況,唯獨缺乏這一種,他八成是全世界第一個剛露面就把岳母給嚇昏的女婿。
* * *
呃……有沒有誰可以來向他說明一下,為什麼最後是這種收場?
伍長峰仰頭看看天,天已經暗了。低頭瞧瞧左鄰右舍,每戶人家都炊煙裊裊。再向前望望岳父大人的家門,裡面光影交錯,還飄出陣陣的飯香與談笑聲。
那,為什麼他一個人站在外面挨餓?
風居然還在吹,雲也還在飄,天氣依然那麼炎熱,依照他現在的處境,老天爺應該很配合地開始飄下細雪才對,這可比六月沉冤哪!
「你瞧不起熱帶國家嗎?」他抬頭對老天爺說。「你有種就飄點雪下來給我瞧瞧。」
「峰,你在和誰說話?」
救贖女神出現了,他幾乎哭泣。
「恕儀,我好餓。」他一臉委屈。
恕儀隔著鐵欄杆,塞一根雞腿給他。
「你還是先回飯店去吧。」她小聲交代。
「為什麼你們都進去了,只有我一個人被關在外面?」他恨恨地大嚼。
「爸和媽是長輩,又遠道而來,我爺爺最重禮數,不可能把他們拒於門外的。」她從桿隙間探出手,輕撫他的臉。
「小鬼頭為什麼可以進去?」
「他是他們的孫子和曾孫。」
「你不也進去了?」
「我本來也應該被趕出來的,托了寶寶的福才能進門。」她拍拍圓腹,眨著如小鹿班比一般無辜的眼。
「寶寶能住進你肚子裡,我也有一半的貢獻好不好?」
「噓,就是因為你要負責任,現在才會站在外面喝西北風。」
他欲哭無淚地看著她。
「恕儀!」
一聲威嚴蒼老的喝喚從屋裡震出來,擲地有聲。
「被發現了,我得趕快進去。」兩人隔著鐵欄杆交換一個擁抱。「你先回飯店去,叫點東西吃,不然胃會搞壞的。」
他仍然扁著嘴,不點頭也不搖頭。
她又摸摸他的臉,才轉身進去。
這次很快,不到三十秒又轉了出來,眼睛裡閃著盈盈笑的星光。
「媽叫你進去。」
「你的媽或是我的媽?」
「你的媽。」
「她的邀請有用嗎?那間屋於好像姓李。」
「我的媽也聽到了,又沒有阻止。」
「那你的爸爸和你的爺爺呢?」
他每次一賭氣就像個小孩,比兒子好不了多少。恕儀不和他多扯,主動拉開柵門。
「我的媽和你的媽都說,你想進來就進來,反正進來了也不會有人趕你。」她自己轉身先走。
這句話好耳熟,依稀就是當年他老爸要他傳的話。
是不是天下當岳父母的人都有心電感應,所以折騰人的台詞都大同小異?
「這是報應嗎?」伍長峰仰頭問青天。
如果是,他們家以前給恕儀受的氣可多了;假若一樣一樣報回他身上,嗚……日子有得挨了。
「爸爸,你真的不進來?」
連兒子都向他耀武揚威,可惡。
「來了。」
他振作起精神。區區一個老爺爺算什麼?難纏的人難道他還碰得少了?
前方有一場硬仗,而伍家的男人從來不會臨陣退縮。
我有兩枝槍,長短不一樣,長的打敵人,短的打姑娘……
他無聲唱起「改良式」軍歌,踩著正步,雄壯威武地朝戰場出發。
暗淡的月影被薄細的長雲掩著,迤灑在巷弄問,匆隱匆現。
待這片細雲散盡,朝陽將會升起,接著又是另外一天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