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先僵到這裡!他大發慈悲地想。
叮咚!在他頒發特赦令之前,門鈴搶先一步響了起來。
「我去開門!」她飛奔而去,有如門前出現的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他不禁好氣又好等了好一會兒,她沒有進來通報,玄關反而響起了爭執聲。
他蹙著眉走到客廳邊緣,隔著一小段距離瞧瞧是誰上門了。
「你們沒有搜索票,沒有權利進來!」衣絲碧半掩著門,大聲說。
「我們只是來拜訪一下,不需要帶搜索票。」訪客的聲音依稀有些耳熟。
「余先生不見外人的,你們預約過了嗎?」
「喂!你別不識好歹,等我們去申請搜索票過來,余家的面子就掛不住了。」另一個惡聲惡氣的男音威脅道。
這倒有趣!他想瞧瞧誰能讓余家的面子掛不住。
「什麼事?」余克儉冷淡地出聲。
「沒事,是管區的警察先生和……」衣絲碧不安地回答,話還沒完,門外的人強行闖進來。
從大張的門口望出去,院子裡停了兩輛警車,三位員警守在左近的草坪上,一副戒備森嚴的神情。
「余先生,不好意思,打擾您了。」原來熟悉的那個聲音就是附近的管區警員。
陽明山上出將入相,在這裡當管區油水固然豐厚,伺候起「貴人」也要格外小心。
管區身旁的陌生男子就是強行推開門的傢伙,方才對衣絲碧說話時還一臉趾高氣揚,現在面對余家的太子爺,態度登時一百八十度轉變。
「您好,敝姓林,是,大華人力仲介公司』的主管,這是我的名片。」林先生客氣地持著名片想走進來。
衣絲碧連忙上前擋住,俏臉上橫眉豎眼的,像一隻全心保護幼子的母老虎。
林先生一扭頭就想發作。
「嗯?」余克儉輕哼,凜然有一股不可逼視的矜貴風采。
林先生一驚,腳步自然而然軟了下來。
管區員見狀,連忙上來打圓場。
「余先生,是這樣的,『大華仲介』的一名菲傭逃跑了,根據線報,有人曾經在這一帶看過那名菲傭,所以我們才來上門叨擾。」
「你們的菲傭跑掉,關我們什麼事?儉園沒有你們要找的人!我有合法的工作證。」衣絲碧搶著回答,神色問充滿了不友善。
他不動聲色地瞄她一眼。這女孩兒今天的表現很刺蝟。
「我們已經訪查過兒位羅娜的朋友,有人供出來,前天晚上是你把羅娜接走的,你還不承認?」林先生放粗嗓門。
「他們胡說八道!我從上個星期開始,就沒有見過羅娜了!」衣絲碧漲紅了秀氣的臉。
「是嗎?」林先生從公事包裡翻出一張黑白照片,遞到她鼻端前。「那麼林家的監視器為什麼會拍到你在門口接應羅娜的畫面?」
衣絲碧的俏顏霎時慘白,她下意識回頭向余克儉求助。
那雙不知所措的眼眸陡然讓他的心頭揪擰。
「夠了!誰給你們權利上門來盤問我的人?」他冷怒的輕斥。
「余先生,我們只是想找您的菲傭談談。」管區警員連忙偷扯一下林先生。姓余的可不是好惹的。
「她有名有姓,叫做衣絲碧,不叫『菲傭』。」他冷冷地朝她微一點頭。
衣絲碧走回他身畔,明眼人都瞧出了她舉止間的依戀。
「這是在鬧什麼?」
場面越來越可觀了!余老夫人率著陳總管、特別助理,一干人浩浩蕩蕩的登場。
「余老夫人!」管區冷汗直冒,這下子可好!出發之前他不敢造次,先偷偷打了電話向余宅的管家報備。
孰料老夫人一得到消息,馬上領人殺過來瞧瞧,是誰那麼大狗膽找她寶貝金孫的麻煩。
余克儉感覺身側有個軟膩的身軀貼了上來,回眸一瞧,衣絲碧不由自主地偎著他,盯視老夫人的眸中閃著退縮。
是了,她向來就怕奶奶。
心中有個柔軟的角落被觸動了。輕緩地,他將她的小手執進掌中,溫柔包覆。
衣絲碧感到手上的暖熱,抬眸對上他的眼神,然後,再也移不開。
「有人!」院子裡,一聲驚天動地的叫喚震破僵局。
「有個女人往後山逃跑了。」
「快追!」
紛亂雜沓的腳步聲往後院攻過去,管區與林先生墊後。
她大驚,拔足就要往廚房的後門奔去,腕上猛然一緊。
余克儉眼睛微瞇,深不可測地對住她。
「我……她……我……」她的紅唇顫動,豆大的淚珠驀地滑下眼眶。「對不起。」
回頭奔開。
余克儉低下頭,望著空空如也的手心。
「這是怎麼回事?」余老夫人急急迎上來。「那個妮子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沒事,奶奶。」他簡潔地向陳總管吩咐,「這裡的事我會處理,陳總管留下來幫忙即可,司機和恕儀先送奶奶回去。」
「這怎麼行!我……」老夫人來不及抗議完,孫子堅毅沉定的眼光落回她身上。
「奶奶,你的孫子若連這點小事都辦不稱手,還指使得動公司裡那些老頑固嗎?」他的口氣雖然是玩笑式的,目光卻絲毫不退讓。
他的性子,做奶奶的比誰都瞭解。當他拿定了主意時,任何人來說都是無用的。余老夫人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如果有任何需要,記得到大宅子來調配人手。」改日定要將那個菲傭喚上來問清楚。當初就是看在她乖巧不惹事的份上,才讓她來服侍克儉的,誰知她比那個惠美高一籌,居然連警察都找上門了。
老人家神色抑鬱地離去。
後院裡,場面混亂成一團。
一個形容狼狽的女人被兩位員警挾持住,衣絲碧努力要撲上去拉回她,被林先生一次又一次攔下。
被警方挾持的那個女人約莫是衣絲碧的歲數,輪廓極深刻,一望即知有外籍人士血統,澄亮的大眼裡盈滿恐懼;最教人觸目驚心的,是她頭臉上,以及手臂上暴露出來的青紫色傷痕。
「放開我!你們不能逮捕羅娜!她才是受害者!你們沒有看見她身上的傷嗎?那一家子都欺陵她!男主人還對她……對她……」
「夠了。」冰冷聲音再度介入亂局。
陳總管上前排開林先生的拉扯,她立刻奔回余克儉面前,揪著他的衣擺,激動的淚淌了滿面。
「余先生,求求你,你一定要幫幫羅娜,別讓他們帶走她。」
「余先生,此事已經涉及法律程序,羅娜不只是逃脫而已,她的僱主已經正式向警局報案,指稱她有虐待幼兒和偷竊的事由,即使是您,也不能出面干涉警力執法。」犯人既然在手,管區的說話便強硬起來。
余克儉沉吟。
羅娜確實有從僱主家逃跑的情事,他也不是她合法的僱主,於情於理都沒有介入的立場。
「好,你們帶她走。」他把衣絲碧拉到身後,淡然讓出一條路。
她倒抽一口寒氣。「不行!你要相信我,他們……」
握住她的那只暖掌捏了捏,她怔愣的收了聲音。
「余氏的法律顧問明天會到警局去,擔任羅娜小姐的律師,今天晚上就請貴局的人多多照料了。」
林先生沒想到事情會有如此的轉變,連忙說:「余先生,這只是一件小事,不需要動用到律師……」
「怎麼不需要?」他一句寒氣直冒的話就把林先生給堵回去。「你們也說了,現在事情已經進入法律程序,羅娜為什麼不能請律師?」
幾個警員面面相覷。
「我們會同她的僱主談一談,勸對方收回告訴,直接把羅娜遣返,讓她以後不能再來台灣工作,這樣就夠了;您投必要把小事化大嘛!」管區出面協調。
「笑話,外籍勞工就沒有人權嗎?」余克儉冷哼。「你們自己先回去弄清楚,那位僱主的控訴最好是真的,否則,屆時是誰告誰還未可知。」
「可是……」林先生還想爭辯。
「陳總管,送客。」
他派頭恁大,聽都不想聽,牽著衣絲碧直接進屋去。
一群警員與仲介人員呆在原地,互相交換著目光。
奇怪,原本這只是一樁很尋常的追捕逃傭事件,為什麼他們會有一種惹錯了人,大禍臨頭的感覺?
第五章
衣絲碧一臉呆茫地坐在餐桌後。
放她獨處一段時間掌握自己的情緒,余克儉低聲交代了陳總管幾句,遣走了他。
儉園再度恢復成他們兩人獨有的世界。
她吸吸鼻子,收干了淚,桌前突然滑來一杯冰咖啡。舉目,迎上一對溫柔深遠的眼眸。
她心頭一酸,淚珠子傚法玻璃外的冰珠子,撲簌簌又滾淌下來。
「把整件事情告訴我。」他在她的右手邊坐下來。
低沉穩定的聲音,猶如一隻颶風中的鐵錨,讓她的心奇異地安定下來。
於是,她把冰涼的杯子握在手心裡,開始敘說她是如何接到朋友的求援,如何刻不容緩趕去對方家裡,如何趁著屋主不在家,把羅娜接應出來,如何帶遍體鱗傷的她去醫院掛急診,又如何將她藏匿在自己的房間裡,足足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