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過了好幾個世紀那麼久,葉湄手中的方絹全被掌心的汗泌濕了,終於——手術室門打開了!
—位醫生模樣的人走出來,他們全都立刻衝上去,焦急地詢問奈江的情況。
「她怎麼樣?」
「哪位是她的家屬?」醫生拉下口罩問。
三人面面相覷,最後唐衡說:「我們是她親戚……她的父母正由福岡趕來途中。〕情況危急,他剛才通知了桐島家。
「她……很幸運,因為直接掉到草地上,身上除了手臂骨折及有多處破皮,倒沒很嚴重的外傷,但是,」醫生搖搖頭說,「她卻撞到最不該撞的地方。她的後腦先著地,受到重劊……」
三人的心彷彿跌人冰穴中,只聽見醫生繼續說著:〔這幾天是觀察期,如果她不能在短期間內醒過來,那……很難保證她何時會醒來……」
「你是說……」唐衡顫著聲問:「她會變成植物人?」
「我們不排除有這種可能,但要等觀察幾日後再說。」醫生沉吟道。
三人臉上的寒意,更似加了層冰霜般。
* * *
葉湄返台的計畫因此耽擱了,她天天陪著和自己一樣日漸消瘦的唐衡往醫院跑,唐衡每每心痛地樓著她瘦弱的肩說道:「對不起,小湄,害你陪我受苦。」
葉湄總是堅定地搖搖頭,將唐衡的手握得更緊,她願意陪伴唐街渡過所有難關,只是——
她不敢想像,萬一奈江永遠不醒過來,那……他們該怎麼辦?又將如何自處?
這天早上,她一個人先到醫院,捧了束雅致的香水百合花;病房內,只有桐島太太——日出子在陪奈江。
葉湄將花放在花瓶裡,輕聲對日出子說:「伯母,你困不困?無在沙發上休息一下吧?我來陪奈江。〕
日出子搖搖頭,「我想多陪陪我女兒。」她雙眼凹陷,一個雍容的婦人一下子蒼老好多。
* * *
九點多,醫生來巡房,並為奈江做一次詳細的檢查;一連串的檢查程序過後,醫生皺著眉,走到窗口沉思。
「怎麼樣?醫生,我女兒的情形怎麼樣?」日出子急切地問。
「沒有理由……」醫生一副不解狀。「她沒有理由還醒不過來,那個後腦重創沒傷到她太多神經,更何況以她日前的體能,不可能還昏迷不醒,她現在一切生理機能部已經恢復正常了,體能也在逐漸恢復中,不可能只有腦子醒不過來啊!除非……〕他苦思。
「除非什麼?〕日出子緊張地問。
「我還不敢確定。〕一臉權威的主治大夫說:「但很可能是病人根本沒有求生意志,她在放棄,她不想醒過來。」
這段話如青天霹靂般打在日出子身上,醫生走後,葉湄扶著日出子,她的身體顫抖得如狂風中的落葉。
「伯母……」她不知如何安慰她。
日出於臉頰滾下一行清淚,她失神地說:〔我只有奈江這麼一個女兒,我不能再失去她了……奈江不能這樣……她不能不醒過來!〕她緊緊盯著病榻上的女兒,突然轉身抓住葉湄的手,「葉小姐,我知道你就是唐衡的女朋友,你行行好!我求求你!」日出子說著竟雙膝一跪,「我求你離開唐衡吧!我求你放了他!成全他和奈江……〕
「伯母!」葉湄大駭,連忙伸手想拉起她,「您這樣我受不起、您先起來!伯母。〕
「不!〕日出子堅決地搖頭,淚水不斷地流淌而下,「為了我的女兒,我什麼都肯做!求求你,看在一個可憐的母親份上,求求你離開日本,請你放了店衡,我求你!〕話未說完,日出子已老淚縱橫,她匍匐在地上懇求葉湄,急得葉湄也跪在地上,一逕地拉她,「伯母,拜託您,先起來再說……」
「不!你答應我才起來!」
正當兩個人拉扯成一團時,病房門開了,唐衡疑惑地看著她們。「你們在做什麼?」
* * *
下午主診醫生偕同腦科專家一同會診,更進一步證實了他原先的推測。奈江的腦部已無大礙,她為什麼還不醒過來實在是令人費解。
日出子悲痛地靠著丈夫,「傻孩子!傻奈江!她是自己放棄的,她根本不想好……唐衡!」她突然一把抓住唐衡,「算伯母求你!求你別再傷奈江的心了,只要奈江一好,請你跟她在一起,永遠照顧她,阿衡……我求你……」
日出子搖搖欲墜,唐衡迅速一弓身,扶著她。「千萬不可!伯母,您這樣我受不起!」
「那你答應我,等奈江醒過來就娶地!」日出子含淚逼問。
唐衡語塞,痛苦地看著葉湄。「伯母,我曾允諾要照顧葉湄一輩子的,我不能失信於她,而且,我真正愛的是——〕
「奈江因為你都變成這樣子,你還不感動?還執迷不悟!」日出子枉吼著:〔那你對我們奈江呢?你又對得起她嗎?她把一片真心癡情全給了你,你就是這樣回報她的?她等了你十年!這當中有多少條件好的人苦苦追求她,她全部不屑一顧!奈江是怎麼對你的,你應該很明白,唐衡!你有沒有良心?有沒有一點人性?」
日出子激動地哭喊:「你自己看!〕她指著床上的奈江,「我女兒為了你躺在這裡,你真的能安安穩穩的自己去結婚?你們——〕她凌厲地掃了唐衡和葉湄一眼,「你們良心會安嗎?」
* * *
葉湄抱著一東紫玫瑰又來到醫院的門口,她在猶豫著該不該進去看奈江。她實在害怕面對奈江母親那譴責的眼光,那令地覺得自己是個罪人、終於,她鼓起勇氣走到奈江病房門口,輕輕地將花束放在門旁。
* * *
「你真的決定了?〕霧子問。
葉湄將衣物收拾好,放進行李箱,輕輕地點頭。
霧子歎了口氣,〔我真的不願意見到事情變成這樣!你真的要放棄?〕
「我再留下來又有什麼意義呢?」葉湄幽幽地說:「我不願看唐衡為難。坦白說,奈江發生這種事,我們的確無法若無其事地像以前一樣,也無法做到不聞不問!況且,桐島伯母那樣苦苦哀求他,任誰看了都會不忍的。」
「可是……感情不是施捨,必須是兩廂情願的,婚姻畢竟是一輩子的事啊!〕
「我現在已經無法多想以後的事了,」葉湄停下手裡的動作,「也許我先回去……對大家都比較好。」
* * *
唐衡聽過她的決定後,激烈反對。
「不行!你不能走!你這一走代表什麼?退出嗎?小湄!」唐衡扳著她的肩,「奈江的事我很難過,也許我應該負起道義上的責任,但那並不代表我必須放棄你!小湄,我們還要一起度過一生一世,相信我,我們會度過這個難關的!〕
她無力地倚著他,雙手虛弱地垂下,唐衡牽起她的手,才發現兩人的手指竟是徹骨的冰冷。
* * *
兩個月過去了,奈江仍然毫無起色;這天,唐衡送心力交瘁的葉湄到機場。
從住處到機場的路上,兩人在計程車上沒有交談一句話,只是雙手緊緊地交握、癡癡的凝視,似乎想要把對方的影像緊緊烙在心版上。
「保重!〕她艱難地擠出微笑,轉身欲人登機門。
他突然攫住她,「小湄,只要你說一句:「跟我走。」我馬上跟你回台灣!我不在乎一切了,我甘願做他們口中的罪人!」
葉湄極力忍住淚水,抽開手,不帶任何感情地說:「讓我走吧!」她迅速提起行李,頭也不回地奔入登機門。
不能回頭!不能回頭!她不斷告誡自己,她知道只要一回頭她就走不了!
* * *
一上飛機,她立刻用大衣蒙住頭,讓淚水盡情地奔流。飛機衝向藍天的剎那,她的心也隨著碎裂成細細的碎片,遺落在這片她曾深愛過的扶桑島上。
葉湄無怨無悔。因為她知道,她帶走的是唐衡真摯的感情,她擁有的是他完整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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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台北街頭,已有些許寒意。仁愛路上,紅葉落瀟一地。
葉湄一回來即馬不停蹄的投入工作,她想藉忙碌來麻痺自己。
她學的是酒店管理,自然是找酒店的工作。她專科時代的死黨霜霜,目前正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當公關經理,聽說總經理秘書的職位出缺,便極力慫恿葉湄來報考。
「葉湄,你一定會滿意這個工作的,我們酒店的福利、待遇都很好,不過,〕霜霜縮縮脖子說:「跟總經理做事你得先有心理準備,他可是出名的嚴厲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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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湄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前去應徵。
看來「晶宴大酒店」的名氣不小,數以百計的人前來角逐這個缺額,葉湄經過層層關卡,終於以她流利的英、日語,及不錯的學識背景,得到這份工作。
她在一棟不錯的公寓中賃屋而居,偶爾回台南家裡,丹羽也在台北工作,她在一家大型購物中心負責對日方面的採購,兩人有時也聚聚,但卻絕口不提唐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