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看你到大,我一直以為你很有愛心!但看來我是判斷錯誤,看錯了你!」
「鄭明旭,我的確是有滿腹的愛心,但我絕不濫用!」她甩掉了他的手。「我從小跟著你,一直以為你是個敢做敢當的傢伙,可是我好像也錯了,你只會逃避,只會當鴕鳥!」
鄭明旭一雙暴怒的眼睛瞠得更大。
「我說錯了嗎?」安小香「撒嬌」的問。
不能說她錯了,但是他也不認同她的話,這會正身處人生谷底的他,不太能接受她一針見血的評語,以前她明明對他很友善、很纏,就像是只小哈巴狗黏著他,現在……
「安小香,今天如果出問題的人是你,那麼我絕不會這麼冷嘲熱諷!」面子掛不住的他,這會有些是在逞口舌之能。
「那你會怎麼做?」她雙手環胸,很凶悍的看著他,她才不要做一廂情願,只會順著他的一切情緒,那是錯的!
「我會……」他沉吟了下。
「你會抱著我哄嗎?」她問。
鄭明旭愣住了。
「你會放下你的工作、你的生活,二十四小時陪在我身邊嗎?」她再問。
「你有安烈和皓心啊!」
她尖刻的道:「你只想把我推給我哥或是皓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你真的需要我……」
「你會待在我身邊?」
「我會的!」他給予肯定的一句。
「所以你希望我二十四小時留在你身邊,聽你訴苦、陪你走過低潮,看著你在那怨天尤人嗎?」安小香搖頭。「鄭明旭,這真是你要的?」
「不!這不是我要的!」鄭明旭冷然搖頭,「我不需要你像哄小孩般對待,但你的態度是不是可以溫和一些、有人性一些、有感情一些,畢竟我們四個兄弟姐妹……」
「鄭明旭,我們不是兄弟姐妹!」安小香的反應很強烈,她咬牙切齒的提醒他。「我只有安烈一個哥哥而已,你不是我真正的哥哥!」
「所以你一直把我當『外人』看?」
「不,我是把你當白癡看!」
鄭明旭這下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日子不是用來混的,如果你暫時還不想回醫院去,那麼就照安烈的提議,先去當副總裁吧!或許那不是你熟悉的領域,但你可以學啊!你可以從最基層開始。」安小香言歸正傳。
「我不是做生意的料!」
「那你是做醫生的料?」安小香下巴一抬,眼神有些同情。「你的病人死了!」
「安小香!」他差點給她一巴掌。
「這是事實,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你的病人死了,而你被這事實打擊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安小香寧可罵醒他,也不想對他說些沒有營養的話。
「如果不是看在安烈的份上,我不會輕易饒你。」
「打啊,如果你想給我耳光我不會躲。」
「我不打女人!」
「是啊,你真有個性!」安小香一副嘲弄的口吻。「那你為什麼不把這種精神用在你的工作上?病人的生死有時並不是你們這些做醫生的所能主宰,你不要把自己當成兇手或劊子手好嗎?」
「你什麼都不懂。」
「但我看到你的沉淪!」安小香有啥就說啥。「你似乎放棄自己了!」
「我只是在!!」鄭明旭很難自圓其說。
「養精蓄銳?」
「我需要時間!」
「需要時間墮落?」
「我沒有墮落!」他大聲的澄清。「安小香,你知道個狗屎,你只是一個活在……活在玻璃屋裡的女孩,有人替你撐起整片天。」
「鄭明旭,從五歲起我就不住在玻璃屋裡了!」安小香知道接待處的小姐在看、在聽,但是她也無所謂。「沒錯,我有安烈、有皓心、有你、有靳志光夫婦這對父母,生活過得很優渥,但即使只有五歲,我也知道我真正的爸、媽已經死了,他們已不在人世,再也不會復活!」
「小香……」鄭明旭冷靜了下來。
「我真正的家沒有了,曾經熟悉的一切全都沒有了,很多東西是再也不會回來、再也無法完整。鄭明旭,我懂,哪怕當時我只有五歲,但是我已經知道那種天人永隔的傷痛和至悲!」原來安小香比任何人所以為的都敏感、都堅強。
他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的看著她。
「你是三十歲的大男人了,我當然知道這件事對你所造成的影響,可是……面對它吧!勇敢的面對它,不管你是要再當醫生,還是去幹副總裁,總之真正去做些什麼吧!」安小香平靜的道。
「小香,你……」鄭明旭對她另眼相看。
「我真的希望你快點站起來。」她輕聲一句。
「我也希望。」
「那位榮民伯伯在天之靈,一定也不希望你變成這副德行,而且如果老爸、老媽從歐洲回來看你變成這樣子,豈不是又要更加擔心?」安小香微微的笑了一下。「鄭明旭,做給我們看吧!」
突然鄭明旭什麼也沒說的轉身。
「鄭明旭!」安小香脫口而出的叫喚他。
「我去找安烈。」
「你……」
「向他請益一下怎麼當副總裁。」
「你真的肯了?!」她驚喜萬分。
「我總要跨出那一步。「他不能讓她看扁,也不想再每天活在內疚、自責中。「至少這是個開始。」「的確!」安小香寬慰的笑了。「至少是個開始。」
*
薛海生提了一鍋媽媽特別為丁楓準備的補品,嘴上叼著一根煙來到丁楓這破破爛爛的屋子,可是在進屋前,他特別把煙彈掉,因為他知道她不喜歡煙味,更不喜歡看他抽煙。
丁楓仍住在少數尚未改建的眷村裡,以前薛海生和他們是鄰居,因為薛海生的爸爸擁有一手修車的好技術,所以早早就搬離著村,但仍在附近置屋,自己開了家修車廠,生活也改善不少。
標準眷村小孩的薛海生從小就不愛唸書,喜歡和一群同是眷村長大的哥兒們混,念了五所高中,好不容易拿到一張高中文憑,退了伍就在他老頭的修車廠學技術,幸好他有這方面的天份,總算沒把他老頭的修車廠搞垮,反而還愈弄愈有規模,因此沒成為大尾的流氓或是幫派大哥,安份的過起日子。
他知道自己高攀不起丁楓這個美麗、有水準、有知識的大學生,所以對她的喜歡只是含蓄的藏在心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不想被別人譏為「美女與野獸」,因而至今還沒有人發現原來他中意的馬子是丁楓。
正在靈堂上換水果的丁楓看到了薛海生的來到,只是淡淡一笑,但當她瞥到他提著的東西時,就笑不出來了,她面露愁容的看著他。
「上次你帶來的還有耶!」
「我老媽怕你會營養不良!」薛海生一副浪蕩子的表情和調調兒,他是那種江湖味很重,又講道義又好打抱不平的男人,不帥,而且看起來壞壞的,老用眼角瞄人,但他就是有一種致命的魅力,到他修車廠修車的有大半是女性車主。
「但我真的吃不了那麼多!」
「先冰著吧。」
「告訴薛媽媽我貴的很謝謝她,但是……」
「我都提來了,你和我 唆一堆幹麼!」薛海生一臉的不耐煩。「公祭的日子決定了沒?」
「爸爸的一個袍澤俞伯伯已經決定好了。」
「如果有用到我的地方,你就開個口。」他很乾脆的說。
「我會的。」
「你不要不好意思,我老頭說,」薛海生故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們這些老鄰居都不是外人,只要一家有事,那就是大家的事。」
丁楓點頭,靜靜的把新鮮的水果換上,再把舊的水果收到水果籃裡,看著父親的遺照,她一時又忍不住悲從中來,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會為父親如此的痛、如此的難捱。
看著她傷痛的模樣,他很想找那個幫丁伯伯開刀的醫生算賬,這年頭醫學如此發達,一個人不可能那麼容易且不明不白就死掉。
「我真想帶人去找那個醫生算賬!」
「薛海生……」丁楓一驚。
「現在都什麼時代了,丁伯伯又不是去做什麼換心或是器官移植的大手術,為什麼會出人命?他是不是用錢買的醫生資格啊?」薛海生很不爽的說,很想替死去的丁伯伯出氣。
「薛海生,你不要亂來。」
「我看亂來的人是那個醫生!」
「他盡力了。」
「你怎麼知道?」
「不是他的錯,」丁楓正色的道:「鄭明旭是一個好醫生,我信得過他。」
「只因為他不收紅包?」薛海生沒和鄭明旭打過照面,但是只要一想到他醫死了丁伯伯,他就對他沒有好感。
「和紅包沒有關係。薛海生,我有眼睛可以看,我很清楚他對我爸爸的照護,他沒有因為他是一個弱勢的老榮民就粗心、冷落,隨便應付,我相信我爸爸的死不是他的問題。」她不希望他意是生非。
「那問題出在哪?」
「醫院方面會給我交代的。」
「可是丁伯伯的一條命已經挽回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