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管怎麼算,這件買賣他們這邊都是穩賺不賠的。想想,到鄉下土財主家扮演兩個月的少奶奶,吃喝享樂,凡事又都有人伺候,又有好幾十萬的酬勞可拿--較諸上回被個歇斯底里的瘋女人打個耳光兩者之差,實在是天壤之別。
光是想,她都會偷笑。
只是,她還是有點想不通,這種肥差事怎麼會那麼好地落在他們頭上?卓晉生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和東尼王有任何瓜葛的那種人。
「我是透過朋友的介紹,才知道有你們這種行業的存在。」卓晉生用那種平鋪直敘、平板得沒有感情起伏的口吻說:「有個朋友曾經委託你們幫忙,聽說我有些這方面的困擾,就建議我找你們。他姓張,是個--算了,說這個沒意義,你也不會記得。」
「張?」沙昔非蹙起眉,腦裡刷不出任何印象。
她的確是不記得了,和她「談情說愛」過的男人那麼多,每張臉她看起來都差不多,一顆顆南瓜頭,哪能一一記得那麼多!況且,她也沒有義務去記得哪些有的沒有的,事情一成,拍拍屁股揮揮手,從此相忘於江湖,就甚麼都不必多說了;更別說,她一向只認錢不認人的。
對他們這行的人來說,遺忘是最好的美德。
「我的確是不記得了。」她搖搖頭,表示想不起來。「不過,你知道,我們這行的情形比較特殊,忘記了對方對彼此都好,少一些精神負擔。」
「是嗎?」卓晉生還是回答得平板沒高低起伏。
從開始,他就一直是這種態度,語調平板、不慍不火,彷彿沒甚麼情緒,又像只是漠不相關的冷淡。
沙昔非無所謂地聳聳肩,很輕微,只是不以為意。她一向不做無謂的幻想,並不認為卓晉生這種談不上太友好、熱絡的態度是針對她的;互不投機,當然是很正常的。
卓晉生側頭望望她,把嘴抿得薄薄的。
是嗎?她不記得了--她不記得了,他倒是記得很清楚!
第一次,他在張君開的餐聽看見她時,她正和張君卿卿我我,無視一旁張君那個一度變心他去的女友的存在,惹得滿心後悔想回頭和張君重來的哪女人滿臉淚痕地跑開。
而後,張君抬頭看見他,對他招個手。然後交給她一紙信封袋,厚厚一疊。他走過去,她看都沒看他,當著他的面,將信封袋湊到嘴邊重重一吻,很滿意地笑開臉,嬌嫩如春花;亮亮的雙眼,閃耀著貪婪的光焰。
他直覺把眉頭一皺;但她甚至沒在意他的存在,拐過地,揣著那封厚厚一疊的鈔票離開。而後,張君才告訴他是怎麼回事。
這樣的印象,自然不會太模糊;而她,卻甚麼都不記得了。他掉開眼,語帶諷刺,說:「我還以為,像你們這種行業的,記性會比較好。」車子轉了個彎,在巷子口停下來。前面號志的紅燈剛亮起來。
某種禁忌跟著燃燒起來。他真懷疑,像她這種混生活的女人,現實薄情、金錢第一,除了珠寶黃金和鈔票,她還會記得甚麼?
連「感情」都拿來當生意買賣、賺錢工具,以「扮演愛情」寫生的女人,還有甚麼可說的?
「所以嘍,眼見為憑、耳聽為實,道聽途說都不太可靠。」沙昔非嘻笑著把話含混回去。一張狗腿臉,哈巴的表情。
卓晉生斜視她一眼,又把眼光掉回車前。
「我很好奇,像你這種扮演愛情為生的女孩,對感情有甚麼觀感?相信愛情嗎?」問得極是無所謂,混帶些微可有可無的試探。
「幹嘛不相信?」沙昔非眨眨眼,眼神閃爍不定。慣性與職業性地嚼著謊,狡獪地反問。
會相信才有鬼!
關於愛情,純粹的精神戀與癡守已消失不見,感官的氣息與肉體的味道相煎成欲熱的波潮,情愛的追逐在這股波潮覆掩下,只為舔舐色慾的乳汁。並且依附在現實的赤裸下。
沒有人像她這麼聰明,看得這麼透徹。
愛情是可以用金錢衡量的,沒有錢,別談甚麼愛啊情的,連靈魂都是漂泊的。
錢為重,情可輕。
「是這樣嗎?」卓晉生敷衍式的輕笑一聲,他本來就不期待聽到多「可歌可泣」的回答。像她這種女孩,天生就是一個大騙子,對她的所言所行,自然不必太認真。
他實在受夠了那些空有外表、虛榮膚淺,又現實拜金的女人。而這個女孩,大概只有過之而無不及;也許更糟糕--反正女人都一個樣,思想、見識、氣質就只有皮膚一層那麼淺薄。只不過,這女孩最起碼粗俗現實得很理直氣壯,她的底細他一清二楚,不像那些女人,貪婪的嘴臉外,總要適遮掩掩地披上一層優雅、高貴、雍容,以及端秀純潔和文麗的假皮;只有外表沒有個性。
綠燈轉亮,他慢慢踩動油門。車子剛開動,巷子旁突然斜竄出個女人擋在車子之前,然後搶到車旁。
「長得不錯嘛!挺俊的!你好,我叫娜娜。」那女人倚著車窗,半個身子幾乎探進車裡來,衝著他勾量了幾眼。而後,用著粗俗夾雜曖昧的語調,對沙昔非詭笑說:「這男人是沒話說啦!看起來又有魅力又有個性,身材也十分結實,可這輛車子,未免太舊了點!阿非,你這麼死要錢的,怎麼會找上這麼個窮小子?」她朝車內環顯一眼,車裡車外掃視一遍,皺鼻挑剔嫌棄。
顯然,那女人是衝著沙昔非而來的。
卓晉生轉頭看看沙昔非。她一臉的不耐煩,眉顰額蹙;他把目光移向那女人,並未作任何的詢問,那女人捂起塗得厚厚艷紅的嘴唇,嬌媚地對他送個秋波。
那是個濃色艷派的女人,高挑野麗,燙著一頭松蓬的花拉頭,一身七彩的緊身短迷你裙,充斥著挑逗的風情;白皙的皮膚如嬰孩的細嫩,豐胸肥臀的身段卻有著成熟女人的惹火性感,顧盼之間的那份妖媚是屬於三十歲女人的性感挑逗,可那輕盈的體態,卻宛如十數歲青春的少女。她那種柳細眉、勾魂眼、紅艷欲滴的飽滿唇,以及高聳肥厚的乳房和屁股,彷如掐得出水汁的鮮嫩,在在說明了其人飽藏男色的滋潤,微微地洩露年輪的暗征;可是她那情態、模樣和體態,卻顯著教人模糊不清的青春。
分明是張果結實的女人了,卻直比沙昔非尚自含苞的花蕊。兩人並立一起,那眉眼神韻氣質,就好似姊妹一對。
沙昔非嫌惡地瞪那女人一眼,粗嘎說:「你少跟我扯這些無聊事!沒看我有事要忙嗎?少來煩我!」
這女人一出現,就準沒好事;看到這女人,她就沒好心情。她來找她,不會為旁的,士成十是被男人掏光了,又想來算計她辛苦攢的錢。
「我好一陣沒見到你了。才一來,你就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也沒個好臉色!」
「你來還會有甚麼好事?」沙昔非嗤之以鼻。「少廢話!你到底想幹嘛?--我先吧話說在前頭,如果你是來要錢的,沒有。」
她不讓女人開口,搶先吧話堵在前頭。
那女人立刻哭喪起臉,表情歪變,變得哀愁又委屈。
「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阿非,我好歹是你的娘,辛辛苦苦生下你,把你拉拔長大,不知吃了多少苦--」
「停!」沙昔非不耐煩她老娘的哭哭啼啼。「你少跟我來這套!東尼前兩天才給的那五萬呢?錢呢?哪裡去了?」
都說她那不知長得是圓是扁的老頭是小有名氣的小生--依她看,她這身靠著吃飯的戲子本事,根本都是遺傳自她這個媽!看她老娘這哭哭啼啼的假造本事多高明,煩都煩死她!
沙娜娜愣了一下,隨即恢復滿腹的委屈,被冤枉了似睹咒喊道:「錢?哪來的錢?東尼跟你說了甚麼是不是?天地良心,他那個吝嗇鬼,一毛錢也蹦不出來。哪來的五萬塊借我?我可是一個子兒也沒向東尼那死傢伙拿著來的!」
「是嗎?那就是錢自己長腳,從東尼的口袋爬出來跑到你那邊去嘍?」
「你別淨是這樣說話嘔我!東尼那死傢伙,不知跟你嚼了甚麼舌根,看我不找他算賬!」
「你跟他的賬,的確該去算一算。你別又想把一屁股的爛債,賴在我頭上。」
「阿非!」沙娜娜硬是死皮賴臉。「我好歹是你媽,你可不能不管我的死活。」
「你的死活幹我甚麼事?」沙昔非板著臉,不為所動。
「當然關你的事!」沙娜娜呼號起來。「我生你養你,把你拉拔得這麼大,你不孝不順,不奉養我也就算了,但你總不能狠心看我餓死在街頭吧?」
這種話虧她媽還說得出口!沙昔非翻個白眼,回嘴說:「這種話虧你還敢說出口!你甚麼時候管過我死活了?我長這麼大,你可又甚麼時候好好照顯過我一天?就只會伸手向我要錢,把一屁股爛債賴在我頭上,我又不是活該欠你的!虧你有臉說自己偉大,討恩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