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在做甚麼?晉生?」卓老太鐵青著臉。「也不看看這是甚麼地方,那麼隨便--簡直是墮落!」她把矛頭指向沙昔非。「還有你,阿非,女孩子家清白最要緊,怎麼可以那麼隨便放蕩!」
沙昔非無辜地挨了一頓罵,百口莫辯。
那熱燙麻酥的感覺還在,兀自緊揪著她的神經。她企圖推開卓晉生,他牢牢地將她圈封住;他不放,她逃不了。
周圍的氣流,吞納著兩人濁混的鼻息,環繞在左右,密密地將他們回包。空氣黏答答,熱帶叢林氣候特有的潮濕與悶熱,網膜一樣地包圍著,挪躁熱混濁的氣息,流斥在他們之間,久久不能揮發。
沙昔非但覺要被那濁熱的氣息捆得窒息。
「你們兩個--還不快放手!」卓老太沒讓他們有太多思考的空間,氣急敗壞地又催促著。
卓晉生側身站開,卻不讓沙昔非逃走,反手摟住她的腰。煤礦黑的雙眼裡,猶有未甘地在燃燒,釋放出一縷縷灰化盡窒息的煙梟,他無事地面對他祖母,木靜的表情,應該地無所謂,一點也不慚;語調平板緩緩,那麼一點漫不在乎。說道:「奶奶,我跟阿非都已經成年,而且也已經訂婚,我們的關係不同,就只差一道手續而已,就算我們有些甚麼親密的舉動,也沒甚麼不可以。」
沙昔非極快地瞥他一眼,滋味極是複雜。
剛剛他對她那舉動,也只是在「演戲」?有一剎。她還以為……她暗暗搖頭,真不知該稱讚他反應靈敏,還是「颱風穩健」?當面被他祖母撞著,他非但一點都不難堪臉紅,反而還振振有辭。倒是她這個職業愛情戲子,反而傻了眼,胸無成竹,倒楣地挨了一頓臭罵。
「我不管你們倆關係怎麼不同了,反正在這個家,我就是不許你們如此胡來。」卓老太固執成理;她不許的,就是不許。「也不想想這是甚麼地方,那樣子亂來,還有規矩沒有?簡直傷風敗俗!」
「奶奶,我跟阿非就快結婚了,早跟夫妻沒兩樣,你不許我們太親密,實在有點沒道理。再說,剛剛我也只是親吻她而已,哪扯得上甚麼傷風敗俗。」卓晉生侃侃而談的態度,真似幾分據理力爭的堅持。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讓他奶奶「正視」他和沙昔非的「關係」,「接受」他另有愛人的事實,而放棄她為他安排另一樁婚事的決定。
這當中,層層牽扯出的關係,實在搞得沙昔非迷迷糊糊。據她旁觀側察,卓老太的意思,是要卓晉生娶卓瑤;但卓晉生不肯,所以找上她扮演他的未婚妻,拒絕卓老太的安排。可是,另一方面,從她先前迷迷糊糊撞見的那一幕來看,卓瑤跟卓晉生兩人之間,似乎有那麼點曖昧存在;卓晉生對卓瑤,好像也有些意思--既然如此,卓晉生為甚麼又不肯和卓瑤結婚?
這就牽扯到卓英生了。卓英生也喜歡卓瑤,而且是露骨的喜歡,甚至不惜因此和卓老太抗辯爭取所愛--這大概就是癥結所在了。兩男一女的三角戀愛。
可是--這未免太離譜了!他們三人是兄妹!怎麼……該不成這家子真的由祖母帶頭,縱容孫兒三人搞亂倫?
愈想讓沙昔非愈覺得糊塗,搞不清是怎麼回事。
看卓晉生的態度,他似乎真的打算抽身而出,可偏偏又背著人暗地和卓瑤藕斷絲連,教人搞不懂他心裡究竟在想甚麼,當真是怎麼打算。
「你們這樣……做那種丟臉的事,不是傷風敗俗那是甚麼?」對卓晉生的「據理力爭」,卓老太顯得很不悅。口氣說得很重。「要是被傭人撞見,傳出去,那還成甚麼體統?我們卓家的驗要往哪兒擺?」
東牽西扯,扯到卓家的面子這個大扣了。要被扣上「敗壞卓家門風」這個罪名,那真跳到河裡洗也洗不清。
沙昔非不安地動了一下,想掙脫卓晉生的摟抱。事情鬧僵了,那卓晉生好歹是卓老太的寶貝孫子,老太婆氣歸氣,也不會對他怎麼樣,可倒楣的可就是她了!那死老太婆到時不知道又會想出甚麼鬼點子虐待她。
卓晉生摟得更緊,提醒也警告地給她一眼,眼中的話,只有她看得明白。她回他一個苦瓜臉,顧及職業道德,又念在那白花花的一堆鈔票份上,只好悶不作聲。遞送給他一個脈脈含情的凝視。
他們置身在一個無形舞台;她跟他,假裝在相戀。
「我承認,奶奶,我不該疏忽了可能有會被撞見的可能。」卓晉生稍退一步。壓低了姿態,但仍然很堅持。「不過,這跟卓家的面子,根本是兩回事,不應該混為一談。何況,我對阿非情不自禁,是很正常的,哪裡是甚麼丟臉的事!」
像是為了證明他的話的真實性,他當著卓老太,把臉龐貼著沙昔非的臉龐,吻著她身上的氣息。
「你還--」卓老太氣得瞪眼。「你存心氣我是不是?」
沙昔非對卓晉生飛快使個眼,掙開他,放柔了聲音,勸道:「晉生,你就聽奶奶的話,別再跟奶奶頂嘴。」
「我沒有意思跟奶奶頂嘴。」卓晉生順勢說道:「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並沒有奶奶要求的那麼完美。我會情不自禁,想親你、吻你,這有甚麼不對?」
「本來就不對!」卓老太固執己見。「難道你沒聽過「發乎情、止乎禮」這句話?管你有甚麼理由、多振振有辭,就是不對。」
「可是--」
「好了!不必再多談了!反正在這個家,我就是不許你們那樣隨便亂來!」卓老太揮揮手,不讓卓晉生再說下去,不許他有任何理由。
卓老太這麼激烈反對,自然有她的道理。一來,在她保守傳統的觀念裡,當然不允許那種敗德的行為存在孽滋;二來,如果讓卓晉生和沙昔非太接近,她的期望就會落空。
「還站在這裡做甚麼?我不是讓你到廚房幫忙陳嫂的嗎?」見沙昔非愣愣地站在那裡不動,卓老太皺眉數落了一句,瞪她一眼,不悅之色形溢於表。
「我馬上就去。」沙昔非低下頭,吶吶解釋著。「奶奶一吩咐,我就準備要幫忙去,可是房子實在太大了,我才剛來幾天,又才剛睡醒,一時迷迷糊糊的,所以才--」
「有時間在這裡閒蕩,就趕快過去幫忙。工作很多,一大堆事情等著做!」卓老太沒耐性聽她解釋,又數落她幾句,很是不滿地走開。
沙昔非耐著性子聽卓老太數落,聽得腳步聲去遠了,才呼出一口氣,抬起頭來。一抬頭,正對上卓晉生似笑非笑的臉,那煤礦黑的眼,火亮地,還簇著一些殘燒。
他從不曾在沙昔非面前,流露過那種費人猜解的以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沙昔非狐疑忌猜,夾帶幾分氣惱。
「看我這麼狠狽,你覺得很好笑,是不是?」她口氣很不好,表情也很難看,恨恨地別開臉。
「我有這麼說嗎?」卓晉生過度入戲似,殘燒起火,幾份情熱地又摟住她的腰,俯在她耳旁。「你別太多心,我不會笑你的。相反地,我很喜歡你剛剛那低頭柔順的模樣,十分地迷人--」
「多謝你的讚美!」沙昔非用著和話相反的口氣,一把推開他,甩掉他摟在她腰間的手。「有甚麼話這樣說就可以,我可以聽得很清楚,不必靠那麼近。」
「我知道。不過,有些話,是不能讓其他人聽見的。」
不知道有意或無意,卓晉生的態度混淆了幾分曖昧詭譎,難以分辨假真。
「你這傢伙,真是天生的大騙子!倒比我還會演戲!」沙昔非諷刺又佩服般嘖嘖搖頭。「你如果改行演戲,怕不得個最佳男主角。我拿錢辦事,假裝跟你在相戀,自然會配合你行事;不過,沒人的時候,就省省了,可以不必再演戲!」
想到剛才被卓老太撞見的那個吻,她就不禁幾多懊惱。卓晉生那個吻,吻得她毫無防備,脫出她的控制之外;他總是那樣突然,教人冷不防。
「虧你還是以此為生,竟然說出這種外行的話。」卓晉生蹙蹙眉,威脅似的逼向她。「你應該知道,這沒有所謂的私下或不私下的,一旦你答應接下這個委託,踏進這間房子,這兩個月內,不管你身在哪裡,隨時隨地你都站在一個無形的舞台上;你必須有那個自覺意識,隨時提醒自己,你的身心內外,徹底都是我的未婚妻才對。這應該是最基本的職業道德吧?」
他說得頭頭是道、條條有理,逼得沙昔非啞口無言。
「話是沒錯,可是--」
「既然你也承認我說得沒錯,那還有甚麼可說的?」卓晉生很快打斷她的話,不讓她反駁。
沙昔非微微嘟著嘴,盛了一些悶氣,又實在想不出有甚麼可以反駁,不服地瞅瞅他。半垂下頭,洩氣地踢踢腳,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