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塔娜這麼說,楊舞莫名的覺得安心起來。但一想到目前混亂的立場及情況,一顆心又沉下去。
「現在該怎麼辦?這樣永遠逃下去嗎?」楊舞蹙緊眉。
「除此之外,還能怎麼辦?」塔娜反問。「我們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
「我想回去——」徐少康一定很擔心她。
「回去哪裡?台灣嗎?別傻了!他們說不定早派人到那裡等著。 你如果回去,你的朋友甚至會有危險。再說,你考慮過嚴奇沒有?」
「我無所謂。」嚴奇說:「不管楊舞到哪,我就到哪。我絕不會讓她離開我身邊。你放心,楊舞,我會保護你的。」
「我並不認識你——」
「你一定會想起來的!」嚴奇口氣急切起來。「不!就算你想不起來也沒關係,我對你的感情永遠不會變——」
「不要再說了!」楊舞大叫一聲。「不要管我!當心你自己就好!」 她根本無法理智思考了。這一切,不管荒不荒謬,迎面轟襲著她,強迫她接受,並且將她卷涉到其中。
「我怎麼能置你於不顧?」嚴奇臉上泛起一絲苦澀,抬頭望著夜天說:「這一路來,我發現,這個世界的確變得和我的朝代非常的不同,我彷彿置身於一個世外異境中,一切是如此陌生,甚且匪夷所思。所幸,塔娜博士的相助,告知我俗世的流變,且助我學習明瞭一切,爾後混跡於市井中,我想應該不致有任何問題。最重要的是,有你在此。只要有你,楊舞,我就心滿意足了。」
「不要再說了!」楊舞又大叫一聲,起身想跑開。
「楊舞!」塔娜抓住她的手。「你還不瞭解嗎?事情已經發生,無法去思考它的合理性了,你只能面對!」
面對?楊舞抿白了唇,臉龐在濃暗的夜中顯得過份的蒼白。她只想要恢復平淡的生活啊!
「我在奧克拉荷馬鄉下有個農場,沒有人知道那裡,他們找不到我們的。」塔娜慢慢放開她,一副從長計議的態度。「我們先安頓下來,再想辦法。」
也只能這樣了。楊舞坐下來,重新瞪著火光。這一切,她完全沒預期,卻有一種愁困的感覺,陷在天羅地網中而投身不出來。
嚴奇來到她身旁,默默守護著。楊舞抬頭望他一眼,失卻的記憶並沒有因此回復過來。
塔娜暗暗看著他們,微微咬唇,拉緊身上的毛毯。
沒有人再說話,除了人聲滋滋,四周是極度的暗,絕對的靜。一切都埋伏在黑暗中,蟄伏在尚遠的閃雷下。
第二章
科羅拉多·丹佛
查理希特潘紀念醫院
高跟鞋的韃韃聲,從三樓電梯口一直傳到走廊最底端的VIP病房。廊內廊外的人無不好奇地對那看起來趾高氣揚的一行人多看幾眼。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名年約二十多歲、身材高挑的金髮女郎;她戴著墨鏡,一頭金髮像黃金瀑一樣直垂到肩背,每走動一步,就驕傲地甩動不停。
她身後跟了七、八名身高超過六尺的碩形大漢,個個熊腰虎背,威猛凶悍。一行人直間最底端的VIP病房,完全無視周圍那些好奇的眼光。
病房內,一雙灰藍眼珠凍得比北極流冰還冰的羅斯林,聲音比平常還要低上兩度,更要沒表情,瞪著喬頓說:「喬頓,你在『艾爾發』多久了?有你跟著,居然還發生這種事,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喬頓臉色土灰,低調解釋說:「我們料想六九一行人會由鐵路逃走,希恩潘先生便領著我前往追趕。我們分頭追查前車,我往車頭方向。我聽到槍聲馬上回頭趕過去,但我趕到時,希恩潘先生已躺在血泊中,他們三人正要逃走。我急著送希恩潘先生到醫院,所以沒有繼續追趕六九等人。」
「說來說去,你也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
喬頓低頭不語,或者說不敢吭聲。
羅斯林看一眼還插著呼吸器的希恩潘,略略皺眉說:「我想不通,希恩潘先生身手那般矯健,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簡直是敞開胸膛讓人射擊似。何況,照喬頓描述,六九等人似乎沒什麼大礙。這實在太不合理,除非希恩潘手下留情。
但可能嗎?羅斯林灰藍眼珠縮了一下。那不像希恩潘的作風。他聽說希恩潘下令將尼爾軟禁,瓊·希特潘正氣得跳腳,要找希恩潘抱怨理論。希恩潘連尼爾的身份都不管,惹毛了他他就對誰下手;這樣的希恩潘怎麼可能對人心軟手下留情!
喀擦一聲,門被推開。兩名大漢一左一右拱在門口,頂著門,那名高挑的金髮女郎走了進去。
羅斯林眉毛動了一下,動作還未完全成形,立刻認出對方是誰,很快換了個恭敬的表情,態度變得謹慎,說:「伊麗兒小姐。」
喬頓顯然也是知道這名叫「伊麗兒」的女郎,神態恭敬之餘,微有些忐忑似的不自然。
「藩醒了嗎?」伊麗兒大刺刺地掃了兩人一眼。
「還沒有。」羅斯林回答說:「不過,希恩潘先生手術後一切情況良好,沒有任何感染或併發症。醫師說,他隨時會醒來。」
「喔。是哪個?」
「是外科主任佛坦醫師。他是本院最優秀的外科醫師,由他親自為希恩潘先生急救執刀的。」
伊麗兒沒應聲,來到病床前俯視了希恩潘一眼,看他插著呼吸器依舊冷漠出群的臉,說:「你們誰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呃,」喬頓和羅斯林對望一眼,聲音乾澀說:「都是我太大意,對希恩潘先生保護不周——」
「藩根本不需要人保護,」伊麗兒美麗如瓷、白淨的臉龐凝了一凝,看不出她這在墨鏡下真正的表情。「不過,你這種窩囊貨,養著也沒用。狄恩——」
叫狄恩的黑白混血,有一雙吊鉤眼、右臉頰上一道醜陋刀疤的碩壯男子立即上前,不發預警,迅速地抓住喬頓,硬生生折斷了喬頓的左手臂。
喬頓慘叫起來,完全沒提防。
「折斷你一隻手臂算便宜了你。」伊麗兒說。
喬頓臉色慘白,額上冒出一顆顆斗大的汗珠,緊接著左臂,死咬著唇不吭一聲。
羅斯林微微變了臉色,但沒說什麼。
「希特潘先生呢?」伊麗兒問。
「希特潘先生人在歐洲,正由日內瓦趕回來。」
「我聽說對方有三個人?」伊麗兒又問。
羅斯林沒敢稍遲,把嚴奇、楊舞三人的事說了。但因未得希恩潘的允許,他不敢造次,只把嚴奇說是叛逃的研究人員,與塔娜合謀,竊取研究的成果機密。
「那個叫楊舞的東方女孩呢?」伊麗兒皺眉,直覺對這個名字和這個女孩的存在不順眼。
「這個我也不清楚。」
「你不清楚?」伊麗兒揚高眉,語氣明顯不滿。
羅斯林乾咳一聲,說:「我只知道,她似乎是與塔娜博士等人有什麼關聯。」
這時,病床上的希恩潘忽然噫動一下,像是醒了。
伊麗兒走過去,拿掉墨鏡,俯臉望著他。
「楊舞……」希恩潘喃喃地,又噫動一下。
伊麗兒藍綠的眼珠冰灰起來。確實捕捉到他那聲喃囈,俏臉凝了凝。
「楊舞……」希恩潘又低囈一聲,突地抓住她的手,睜開了眼。眼眸的冷度並沒有因為長時間的昏迷而蒙鈍融化稍減。
「你醒了。」伊麗兒親了他一下,臉貼得很近,幾乎俯在他身上。輕 輕吐著氣說:「是我,伊麗兒。你異母的妹妹及未婚妻。還認得嗎?」
希恩潘目不轉睛瞪了她一會,冷淡推開她,伸手拔掉呼吸器,說: 「你來幹什麼?」起身坐了起來。
胸前猛烈一陣劇痛撕裂他的神經,傷口滲出了血。然後他才發現,他身上密密麻麻圍滿了繃帶;才發現他身上嚴重受了傷;然後,記起楊舞白著臉,對他開出的那一槍。
***
「不!我不是——」
「你是。」希恩潘冷凝的臉孔放大了逼近到他眼前。「你充其量只是死了一千年的人,那個叫嚴奇的宿主。你沒有自己的靈魂、自我的意志;有的只是叫嚴奇的意識和記憶。可憐的六九。」
「不!我不是什麼六九!」
「你不是?那麼你是什麼?喔,你連六九都不是。」
「不!我是……我是……」
「你是什麼?」那個問號像刀子一樣稅利直割入他的心裡。
「我……我……」
「你只是一具傀儡。」
「不……不……」他不斷喃喃抗拒。
「嚴奇,你醒醒!」楊舞搖了搖倚著穀倉腐朽的木牆沉睡的嚴奇。他在睡夢中不斷搖頭低聲吶喊,掙扎不停,似乎作了什麼噩夢。
「不!」嚴奇突然大叫一聲,驚醒過來。冷汗逼了全身。
「你怎麼了?嚴奇。」楊舞有些擔心。
嚴奇怔怔望著她。看著看著,忽然抱住她,語無倫次,迷惘說:「噢!楊舞,你告訴我,我究竟是什麼?到底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