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時間上有落差……不!「變異的發生」與「時間前後」沒有絕對的必然性。理論上存在的「封閉時間特徵彎曲」的時空彎曲使人可以回到過去,而且可以有不同的時空歷程——如果我真的在這個時空出現過,如果那段平空消失的時間與記憶是捲入這個古代的陷落——重新又被捲入這遙遠的洪荒的我,回現世的那一個半月,七星期的日子,在這個古代卻錯成了七年的落差。
想到此,我的心動搖了,腦中滿是各種破碎的印象在奔竄——樓閣、瀲灩的湖光、宮殿、月蝕、戴金冠的男子……啊——我拚命搖頭,冷汗直流。
「楊舞姊姊……」
「不!我不是!我是楊舞,不是你的楊舞姊姊!」我大叫。
「罷了,那你說你是那裡人氏?」嚴龍太冷靜下來問。
「我——」我遲疑一會,想起更達和老奶奶,遂答道:「我世居綠石村,那是北境一個小村莊,距定遠城約莫三十里。」
「綠石村?」嚴龍太和他的隨從交換一個眼神。「是了,我曾在定遠城裡匆匆遇你一面。那個老婆婆和小男孩是你什麼人?」
「是——親戚。」
「親戚?什麼樣的親戚?」
「……」我無法回答。
嚴龍太笑容微露,負手看著我,繞著我轉了一圈,不甚經心的說:「據報,綠石村出現了一名來歷不明的『妖女』,想必你也知曉了吧?」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遲疑地點頭。
他點點頭,接著說:「官府派人前往捉拿,徒勞無功。『妖女』早已趁黑潛逃。據說……」他突然低下頭湊向我。「是一個六旬老婦與她七八歲左右的孫子幫助『妖女』潛逃的……」
「你把他們怎麼樣了?」我一時情急,抓住他問。
這一來,無異自暴了身份。
「果然是你,楊舞姊姊,你真的回來了!」嚴龍太喜不自勝,面露歡笑。「上主和我一直以為你會從波碧湖回來,不料你卻自北境出現——」他表情一轉,憤慨地說:「那些人竟敢當你是『妖女』,非好好處治不可!」
「你究竟把更達和老奶奶如何了?」管他妖女不妖女了,我只擔心因我受累的更達和老奶奶。
「你別擔心,他們很好。他們和『妖人』一起由衛士護送進京了。」
「你打算如何處置他們?」我的聲音微微在發抖。
「你放心,楊舞姊姊。」他牽著我的手,誠懇地說:「他們幫助你免於受昏官所欺,我感激尚來不及,怎可能處置他們?我會奏請上王,好好犒賞他們。」
「此話當真?」我直視他的眼睛。
「千真萬確。」他一震,決然地點頭。微笑著,帶點低回說:「敢如此直視我的女子,當令世上,不出一個,你果然是楊舞姊姊!」
往往,一個人的行為舉止,能透露出他的個性身份。嚴龍太豐釆不凡,身份特殊,是眾多女子的理想對象。大家千金、官家閨秀他見過不知凡幾,但再美麗的小姐見到他都是羞答答的低下頭,不敢直視他。而我毫無忌諱地直視他的眼睛,使他更加認定我的「身份」。
「別再叫我姊姊了。你不感害臊,我倒替你彆扭。」「身份」既然揭穿,先不管他怎麼認定,我卻沒什麼顧忌了,講話便不禁逐露出自我,不再那麼小心翼翼。
「那我稱呼你——楊舞!……行嗎?」他顯得小心又遲疑。
「隨便你!」我看看山頭,回說:「只要你明白,我不是那個『楊舞』就行了。」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認定你是楊舞姊姊!」
我回頭瞪著他,微微搖搖頭。這個人固執得像頭牛。
他回給我一個燦爛的笑,遠眺山頭,問道:「你打算越過那座山到隨青源嗎?」
我點頭。
「幸好我及時找到你!現在越山,勢必得在山裡過夜,你獨自一人,實在太危險了。」
「你特地趕來找我?」此時我方想起他原是奉命押解「妖人」回京的。
「在定遠城匆匆遇你一面後,我越來越放心不下,便將押解『妖人』的任務交給副將,帶了一名隨從前來尋你。我料想你必會避開官道,越山入隨青源,果然不出我所料!」
「為什麼?你這麼做目的何在?」
怠忽王命,罪責不輕。縱使他是皇親國威,也擔不起這個罪名。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了捉拿我嗎?
「因為你是楊舞姊姊!那日匆匆遇你一面後,腦海裡縈繞滿你的身影。這一個月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盼望能早一刻找到你。楊舞姊姊,請你別再離開我了!」
說到最後,聲音裡溢滿了不可理喻的思慕之情。他對七年前的那個楊舞想念太深厚,而投射到七年後的我。七年前他還只是個十初歲的小孩,卻不料已對那個由傳說中下凡來的人印象那麼深刻。
「我不是你的楊舞姊姊!」我再次大聲喊說:「我是楊舞,但不是你的楊舞姊姊!」
我不知我究竟在恐慌什麼!否認什麼!惝若我真的在這個時空出現過,那——究竟發生過了什麼?
不!我不想知道!
「楊舞——」他暴喝一聲,不叫我「姊姊」了。
我停止狂亂的情緒,冷靜下來。一直垂立在一旁,冷冰得像塊石頭的那名隨從突然開口說:「姑娘,不管你是否是那位楊舞姑娘,大人經日來為你奔波勞累,你如此態度,未免太不知好歹!」
那名隨從看來約莫長我一、二歲,神態雖冷,卻有種年少特有的立志天下的輕狂。
「住口,宗武!」嚴龍太冷峻斥責隨從。
「是,屬下失言。」宗武退到一旁。
嚴龍太牽過坐騎,默默看著我。他的眼神流露出殷切,我拿不定主意,回首且又望一眼山頭。
「你想一個人越過那座山。是決計不可能。大人好意護你翻越山嶺,你若……」
「宗武!」宗武又出冷言,嚴龍太再次厲聲斥責。轉對我說:「楊舞姊——楊舞,來吧!你獨自一人越山,凶險太大,我不放心,況且山路崎嶇,步步艱難。我們目的既然相同,請讓我與你同行吧!」
說著,慢慢伸出手,掌心朝上。
我稍稍猶豫,想了想,慢慢把手疊在他手上。他合掌一握,握得緊緊的,扶我上坐騎,然後翻身上馬,兩手由後握住韁繩,同時也環住了我的腰。
「大人,」宗武說:「您連日奔波,馬不停蹄,一直未能好好休息;況且時候已不早,此時越山,勢必得在山中停歇。前方不遠山腳處有間民房,不如在此先借宿一宿,養足精神,明日一早再趕路!」
「這……」嚴龍太抬頭看看天色,傾過臉來問我:「楊舞,你意下如何?」
「我?」我楞了一下,感覺到宗武投來不具善意的眼光,點頭說:「我沒意見,由你決定就行。」
「那還是前往民家借宿一宿,我不希望你太勞累。」
是夜。我們就借宿民家。那民房甚為簡陋,也不甚寬敞,只有一間房,薄板隔起來的幾呎寬的小廳擺著一張桌子。房主是一對老夫婦,以砍柴為生,他們把房間讓給我們,睡到柴房去。嚴龍太堅持我睡房間,自己則和宗武將就著廳中的桌子趴著休息。
「這怎麼行,大人,您沿途勞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怎可如此委屈自己——」宗武忠心為主,很不滿地拂我一眼。
「嚴——」我慣於對人呼叫名姓,遇到宗武瞪來的眼光,硬生生把話吞回去,改口說!「大人,你還是請到房裡歇息,我留在廳裡休息便成。」
「不必將宗武的話放在心上。倘若你不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如何翻越山嶺!」
「可是——」我遲疑著。真的,如果憎厭可以凝為氣化成劍,我早已被宗武眼裡憎厭之氣殺了好幾刀。
「別再可是了,進去休息吧!」嚴龍太輕輕推我入房。
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穩。夢中許多零碎的畫面拚命不斷地挑撥我似曾相識的印象,景象變來幻去,時時在翻轉,末了,我撞見宗武,他眼裡憎恨的狂氣化成劍將我斬成碎片——我倏然驚醒,出了一身汗,身體在發冷。
「怎麼了?做惡夢了?」嚴龍太坐在床前,一臉關心。
天已大亮,晨光透著窗,侵襲到屋內。
「沒事!」我匆匆起床,極快地梳洗。
天氣很晴朗,但空氣在發熱,不過那熱卻熱得乾淨俐落,不濕不悶不煩躁,就只一團火辣辣的太陽在照耀。
一路上間或會遇到一些砍柴的樵夫,相差不多的質樸,風吹日曬、日積月累的風霜在臉上,猶如風乾橘皮,黑得不感光。相形之下,襯得嚴龍太和宗武兩人更顯意興煥發好風采。
由於出發得晚,即使我們中途沒有停歇,越過山頭時也已過大半個午後。下得山腰,天色就開始昏暗了;等我們抵達隨青源西郊,打算由西門入城,城門早已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