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有什麼用?」
「告訴我,我可以保護你啊!我應該保護你的!這是我的責任——」
「不!這不是你的責任,這是我自己的責任。」我非常冷靜,近乎冷酷。「我知道你關心我,少康,但我們身處在這個陌生的古代,是不能感情用事的!」
「我不是感情用事!楊舞,自從但澄死後,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對任何人有這種心情,但我真的想保護你!」他說話時,眼神坦白而真誠。
提起但澄,乍然勾起我心頭一些淡淡的憂傷。我呆了半晌,才猛然甩頭說:「聽著,少康,今晚我要趁機送老奶奶和更達離開這裡。事已至此,我就不再瞞你,我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我怕再拖下去,會連累到老奶奶他們。所以,我今晚一定得平安送他們離開!」
「你打算怎麼做?」
「由這裡爬牆出宮,等到天一亮,即由東門出城。老奶奶和更達如果能平安逃出去,我也就無牽掛了。至於你,少康,我要你往西城城郊。出了西門直走,就是波碧湖,湖畔有一幢樓花閣……」
我把底眉密室的事詳細告訴他。
「樓閣和湖是回到二十世紀的關鍵。我想過了,如果不同時空的二度空間同時重疊存在,缺口破裂的地方一定就在湖畔處。你到了那裡以後,就躲在密室裡,一定有機會回去的,回去屬於你的時代!」
「那你呢?難道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回去?」他逼問。「這不是屬於你我的時空,你為什麼要牽涉進去?跟我一起走!我們一起送老奶奶和更達逃離這裡後,再想辦法到那湖畔,回去我們的世界!」
「我回不回去都一樣!」我搖頭說:「那個世界沒有我掛念的人,也沒有人等著我。但你不同,少康,你有家人在等著你。答應我,少康,你一定要回去,平安回去!」
「不!你不回去,我也不回——」門咯吱一聲,老奶奶帶著更達進來。
「公主,我都收拾好了。」老奶奶欠身說著,手腕上負著一個扁扁的包袱。
「老奶奶,來,這些銀票你帶著,還有……這個!」我遞給她一疊銀票,又從床榻裡側取出一袋裝得鼓鼓一封口束緊的小衲袋給她。
袋子裡裝的是嚴奇賜給我的一些珍奇珠寶,銀票則是我要小築幫忙換來的。
「公主,這……」老奶奶感激得說不出話。那條黃金項練在我們被人群衝散同時,也早已流離失散。
「老奶奶,今晚我就送你們出宮,等天一亮城門打開,即刻出城。出城後,希望你記住我的話,別回綠石村去,往南走,找個地方隱名埋姓過一生。」
「我沒忘,公主,我會聽您的話!」
「那就走吧!」
外頭一片漆黑,無星無月,雲眉很厚,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四下寂靜無聲,靜得有些不尋常。
幾個人摸索著到圍牆。圍牆相當高,我回頭想找一些墊腳的東西,冷不防一柄冷鋒逼住我的咽喉,跟著,一種冷得不像人的聲調,噴著比冰還要酷寒的氣息,在死靜的夜裡響起來。
「想逃走嗎?銀舞?」
聲音透過鋒冷的劍尖傳遞過來。說話的人,一身夜行者的裝束,冷冷地用劍比著我的咽喉。
「宗武?」怎麼會是他?他不是臥病在床?
「很意外吧?是我。」他笑也不失,陰森單調得沒有一絲人氣的樣子,隱隱讓我似覺在那裡見過,卻想不起來。
「你想做什麼?」
徐少康欺身想衝過來,被他還劍抵住。
「你敢再往前一步,我就在你身上刺個窟窿。」他一字一字地說,生冷得像從冰縫硬擠出來,且說到做到,不像是威脅的做態。
「別過來,少康!」我脫口阻止。「老奶奶,更達,你們也快退到一旁!」
我心臟狂跳個不停,不受控制地拚命想發抖;呼吸也急促起來,氣息全亂了。
事實突發的這片刻,我完全只聽得到自己狂撞的心跳聲,好似有一百年那麼久,才慢慢冷靜下來。
「宗武,你不惜冒欺君之罪,偽稱病弱,目的就是為此?」我問,說得很慢,以防語聲不受控制地顫抖。被人用劍抵住咽喉的滋味,畢竟不是那麼好受。
「不錯。」他面無表情地回答。
「為什麼?」
我想不通,他與我並無怨仇,為何如此大貴周章想殺我性命?難道……「宗武,難道是太后派你來的?」我問得有些絕望。
他冷笑一聲。
「沒人指使我。」他手腕一轉,劍尖輕刺人我咽喉,入肉不深,痛楚卻像炸暺炸開。「不過,我得感謝長公主與麗春公主告訴我事情的真相,讓我得以親手為大哥報仇。」
「你大哥?」
果然是春香和嚴玉堂的詭謀,但我不明白宗武這番話的道理,他似乎有什麼血海深仇——
「你儘管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吧!我是絕不會饒過你的!我下定決心要為我大哥報仇,不管有任何阻隢,也絕對不會改變我的決心。」他表情越來越冷,幾乎與石塊無異。「上王與將軍都非常傾心於你,不許任何人傷害你如果當時我知道你就是要害死我大哥的仇人,我一劍就將你殺了!不過,現在也還不遲……銀舞,你認命——」
劍光一閃,朝我當空罩來。
「住手!」徐少康狂叫一聲。
兩個人影同時衝過來。徐少康因身體猛撞宗武,老奶奶則搶身擋在我身前。更達嚇得哭叫著老奶奶,我下意識伸手推開了老奶奶。
但就這麼錯差間,宗武那一劍劃偏了,斜橫過我手臂。
我先是覺得手臂處一陣冰涼,然後像有烈火燒開,按著,殷紅的血,如水流溢,迅速浸漫,頃刻就染濕了整截袖衫。
「楊舞!」
「公主!」
徐少康與老奶奶同時驚叫一聲。
「楊舞!」徐少康搶身將我抱在懷裡,撕破衣衫為我止血。
整個雲舞殿靜如死城,無人出來探察這場騷動。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殺害楊舞?她與你何冤何仇?」徐少康為不能保護我深感悲憤自責。
「你問她吧!她害死我大哥,應當不致那麼健忘才是!」宗武冰酷如石的無情僵硬,再次隱隱觸動我心底。
傷口刺辣的感覺,如火在燒,痛得我額際頻冒冷汗。我掙扎著脫開徐少康的支撐,想站起來,掙扎數次,終是無力地頹倒於地。
經過這一番折騰,好不容易才止住的血又氾濫起來;大火燎原,整隻手臂像有千針萬刺,疼痛難耐。
我堅咬住唇不肯呻吟出聲。傷口深且長,入肉三分,險險見了骨。
「還想不起來嗎?」宗武又持劍威脅過來。劍身略帶青冷,泛著陰森的寒氣,飲過鮮血後,別染了一抹妖氣。
宗武冷漠地盯著我,彷彿一座巨大的石像生根在我身前。那僵硬無生氣的表情,那絲毫不帶感情的語調我猛然抬頭,心頭猛似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揪住——宗奇!是宗奇!
他的死,帶給我很大的悲痛;我把記憶鎖得太緊,仍鎖不住那椎心的悲與痛。
此時想起,不禁珠淚盈眶。喝了孟婆湯,我把什麼都遺忘,此刻憶及他為我死,哀痛難禁。
「哼!你不必假惺惺了!我大哥就是為你所言,才會慘死,今日我一定要為他報仇!」宗武挺劍又道來。
「報仇?」我怔怔看著他,淒然笑起來。「是的,我是欠宗奇一條命……」
「楊舞,你胡說什麼!」徐少康急得大叫。
夜靜得太詭異,將他的叫聲褢包起來而傳蕩不開。
這裡離宮殿太遠,以夜籠罩的距離來算,如此在暗處裡發生的騷動也傳遞不到。
「少康,別再說了。」我的生氣隨著血流慢慢在流失。「答應我,你一定要回去,記住我跟你說過的……還有,老奶奶和更達……他們……就拜託你了……」
「公主!」老奶奶哽咽不斷。
「姊姊,你不要怕,我保護你!」更達小臉脹得通紫,還殘存適才哭叫過後的淚痕。他握緊雙拳,不提防地衝到宗武身前,大聲說:「你是壞人!你為什麼要殺姊姊!」
「更達!」老奶奶不顧一切衝過去,將更達護在懷裡。
這一切並未讓宗武動容,他冷冷地看著一切,手裡的劍,閃耀著相同冰冷陰森的光輝。
「我不知道你就是宗奇的弟弟,如果我早知道……」我說著,一口氣提不上來,喘了幾口才接著說:「我對不起宗奇,他為了救我,才會被賀將藩所殺害……」
「你撒謊!」宗武雙瞳收縮,冷硬如石。「你為了自己活命,而將我大哥交給賀將王爺害死了他……別以為我不知道,會為你所騙!」
「你這是從何處聽來?」真相被曲解,我的心情反倒平靜無波,並不急著解釋。
「公道自在人心。你想一手遮天,自有人會為正義出頭。」宗武冷神如電,字字不帶憐憫與感情。
隨著他話聲的逼近,他的劍鋒也一寸寸的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