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屋裡,她就後悔了。她不該那麼莽撞的。奇怪,她怎麼會那麼沉不住氣?
那麼容易煩躁?
她往廳旁走。客廳旁有個空房間,本來是儲藏室,不知什麼時候裡頭的東西被搬到地下室,在房間裡擺了一架撞球抬。抬上散置著幾顆未收妥的球,她抓起球桿,狠狠擊撞最靠近她的紅球,力道卻抓得不對,根本著不了力,狼狽地撲個空。
「你這樣當然進不了球的,握桿的方式不對。」她正覺得懊惱,身後驀然響起亞歷山大的聲音,近得幾乎就靠在她耳側。
她沒動,無法動。在她沒注意的時候,他一下子靠得太近,她很難從容地反應。
「來,我教你。」亞歷山大抓住她的手,移握到球桿尾端。「這樣才對。你剛剛桿子握得太前面了,無法施力;還有,手臂要盡量拉直,靠在身側,像這樣──」拿了桿,實地做個示範,再把球桿遞給她。「你試試看。」
情況來得實在突然,而且沒預期,維納斯猶豫了一下,被動地接過球桿,再次撲了空。
「不是這樣,手要這樣握桿──」姿勢不對。亞歷山大抓住她握桿的手,將她手臂往後拉直,左手則按住她放在台上的手,教她怎麼平衡球桿,左右相圍,彷彿由身後環住了她。
在他的協助下,維納斯終於順利地把球擊撞出去。亞歷山大滿意地笑了起來。
「就是這樣,你做得很好。」他並沒有將手放開,姿勢固定在那裡,仿如擁抱。因為靠得這樣近,他把聲音放輕,想似消悄話。「維納斯,我們和好好嗎?」
維納斯心猛悸了一下,回過臉來看他。他的人就近在她眼前,臉頰幾乎觸著她臉頰。她困難地把頭掉開。髮鬢絲動微微,可以感受到他呼吸的氣息。
亞歷山大放開手,要她面對著他,繼續說著:「我承認,我爸沒經過我同意就擅自作決定,讓我覺得相當不舒服,心裡不大痛快;而且,我也不喜歡和陌生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闖入我隱私的生活。你剛來的時候,我把你當外人,對你的態度一直不是太友善,我很抱歉。現在我鄭重向你道歉,希望你別介意。」
她愣了一下,沒想到驕傲的亞歷山大會說出這種話。是性格差異?還是文化差異。
「你也不必特地道歉,我本來就不期待我會受到怎樣的歡迎。」她倒是無所謂;再說,他的態度也不是真的那麼惡劣。她想了想,又說:「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你幫我準備早餐、到學校接我,還好心地帶我去看夕陽,就是篇了向我『道歉』嗎?」
「也不完全是。是我自己想那麼做的。」亞歷山大倒很坦白,目光毫不閃躲,緊緊攫住她的眼神。「告訴我,你願意接受我的道歉嗎?」
這麼鄭重的態度,維納斯有一點不習慣。她低下頭,躲開他的目光,說:「我剛剛說,你不必道歉。你這麼鄭重,我反倒不習慣。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就是了。」
「那麼,就抬起頭來看著我。」亞歷山大很認真地要求。
維納斯只好抬頭,迎上的是亞歷山大極篇認真的眼神。
「和好了?」他伸出手,日光緊逼著。
「和好了。」她也只好伸出手。不防亞歷山大忽然合掌將她握住,用力一帶,將她拉近他,輕親了她臉頰。
她驚呼一聲,轉為低訝,卻見他滿臉的笑,極為快意。
「既然和好了,以後你看到我,可別再把頭轉開,裝作沒看見。」像在立著什麼約定,也要她作承諾。
「我哪有──」維納斯輕聲反駁,卻低得有些心虛。
亞歷山大笑笑沒說破,轉開話題說:「晚上大家要去看曲棍球此賽,你也一起來好嗎?」
「好啊。」她不假思索地點頭,隨口問:「不過,泰德叔叔怎麼會有空去看?」
她以為「大家」理所當然指的是他們。
亞歷山大笑著搖頭。「我不是指我爸和艾利他們。是附近的朋友。」
「附近的朋友?」她有些疑惑。心中梗著。有一刻她幾乎想反悔拒絕,還是忍住了。悶悶地說:「你是說艾琳娜?」
「嗯。」他點頭。「還有另外幾個朋友。」
她沒說話,臉上沒表情也沒反應,看不出是不是不高興。艾琳娜……她早該知道的……「你怎麼了?生氣了嗎?」亞歷山大看著她,忽然沒頭沒腦地問。
「我為什麼要生氣?」她反問。根本沒名目。
「我以為……算了,你沒生氣就好。」亞歷山大像是想說什麼,未了還是放棄。
她也不追問,賭著氣,乾脆不開口。
「維……」
「亞歷!」亞歷山大正要開口,艾利偕著另外兩個男女走了進來。「原來你在這裡,我找了你半天。」
三個人除了另外那個女的髮色偏棕,都是金髮,刷閃著一種傲慢的氣焰。維納斯掃了三人一眼,沒表情的臉更沒表情了。
「嗨!你也在這裡啊──」艾琳娜朝她打聲招呼。語尾有意地拖得長長的,頗有一股弦外之意,教人聽了不是太舒服。
「嗨。」她回聲招呼,不經心和另外兩人目光相遇,不太感興趣地將目光掉開。
「你在打撞球嗎?亞歷?」艾琳娜插到她和亞歷山大之間,手肘略微推了她一下,又似是不經意地撞著了她,就那麼恰巧地將她排擠到一旁。
亞歷山大點個頭,輕描淡寫說:「只是隨便玩玩。」
艾琳娜嬌聲笑起來。「我都不知道你們家有球檯。拜託你,亞歷,怎麼打撞球。」
「讓保羅教你吧,他技術比我好。」亞歷山大顯得不怎麼熱心,把球桿丟給一旁那個高大的金髮男孩。
「算了吧,艾琳娜,亞歷只是借口。他跟保羅一樣,根本懶得教我們女孩子打撞球。」旁邊那金棕色頭髮女孩開口說:「我看讓他跟保羅比一場,我們兩人在一旁加油倒是真的。」
「蘇菲亞這個主意不錯。」艾琳娜附和。
一旁,維納斯抬著手臂冷眼看著。亞歷山大有時會轉頭看她,目光搜尋著。看她一臉冷淡,而露出一種古怪的神氣。
她站了一會,看亞歷山大在艾琳娜和蘇菲亞的起哄下接過球桿,突然湧起一股厭煩的感覺。沒等亞歷山大打出第一球,她便輕哼一聲,掉頭離開。
亞歷山大只來得及捉到她的背影,力道一偏,簡單的一個直線球竟撞偏了,白球跌入了底袋。
☆ ☆ ☆
如果說,球員戴著笨重頭盔、穿著有厚厚護墊的球衣、全副武裝地抱著一顆球相互衝撞摔碰,一碼一碼逼近,只求直搗敵軍陣營達陣得分的美式足球是世上最野蠻的運動,那麼,這個曲棍球,實在也不遑多讓。只見兩隊球員衝來撞去,這邊掉那麼倒,滿場叫囂,活像一場原始動物的廝殺。甚至連看台上的觀眾也都激動地把嗓子喊啞,叫鬧聲不休,滿場的氣氛既暴力又蠻動。
維納斯緊皺著眉,幾次忍不住把目光掉開。但她皺眉的卻不是場下那野蠻暴力的活動,而是在旁那幾個扯著喉嚨大聲嘶吼叫嚷的外國人;她尤其厭煩他們彼此用英語咕嚕咕嚕交談時旁若無人的笑鬧聲,心裡老大的不痛快。
「維納斯,你怎麼都不說話?不喜歡嗎?」亞歷山大轉頭看她,關心她的沉默。
「還好。」她不看他,口氣很冷淡。叫她說什麼?反正他們的話題她又插不上。
「哎呀,亞歷,你何必那麼……」艾琳娜插進來,嘰哩咕嚕說得既快又含糊,她幾乎都聽不懂。
就是這樣。除了亞歷山大,他們三個人都把話說得既快又口齒不清,除非是從小說慣了這個語言,否則實在很難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麼;尤其是艾琳娜,每當她和亞歷山大說些什麼,她就插進來岔開話題,說話的速度快得讓她接不上口,甚且聽不懂。她覺得她是故意的,心裡不禁冷笑起來,還有幾分悶氣。她氣亞歷山大什麼都沒表示,更氣他還能和艾琳娜愉快的談笑。
亞歷山大再轉頭跟她說話時,她乾脆裝作聽不懂,不想理他,也不想和他說話。亞歷山大微蹙眉,瞪眼看她一會,沒說什麼。過了一會,他再跟她說話,她就是不理他。
他心中有些氣!對她這樣的忽視。扳住她下巴,硬將她轉向他,面對著他。她狠狠瞪著他,眼神很悍,毫不妥協。兩個人互相瞪視一會,最後還是她先把頭掉開。
比賽著實無聊透了,一堆人猶如史前的野生獸類,衝來撞去,你拘我、我絆住你,完全憑原始的蠻性在搏鬥廝殺。她沒心再看下去,又無法一走了之,只好忍耐著把比賽看完,心中不耐煩到了極點。
「你覺得怎麼樣?很刺激吧?!維納斯。」散場的時候蘇菲亞招呼似的對她笑著。
她自顧往前走,不理她。
「維納斯!」蘇菲亞高聲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