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紅紅翻著一雙死魚眼直瞪著她,什麼話也不說。好半天,突然「哇」一聲哀叫出來,垮著臉說:「他不見了!我找了他一個禮拜,都沒有找到。打電話過去沒人接,去他住的地方也沒人應門。我問了好多人,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裡。」
又來了!維納斯吁口氣,搖了搖頭。
「這不是正好嗎?趁機把他甩了,另外找比他更好的人。」她半正經、半開玩笑。
林紅紅搖頭說:「我聽說他最近和一個加拿大女孩走得很近,他一定是跟她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啊。你幹嘛那麼不死心?」維納斯一臉不明白。林紅紅的個性實在真像牛皮糖,也不管對像好壞,黏住了就不放。
「我不知道。他故意躲我,我不甘心。」
「何必呢?」她實在不懂她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對方就是不喜歡她,這樣死纏爛打的有什麼意義。「你光是這樣跟他耗,書都甭念了。」
「我知道,我會唸書的。」林紅紅表情黯然,眼神無精打采地看著地上。「你放心,我會好好唸書的。」呆了半晌,然後說:「謝謝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會唸書的。我走了。」說著,駝著背,轉身走開。
「紅紅──」維納斯叫住她。「放棄不就好了嗎?幹嘛自己找罪受?」
說完,忽然覺得自己很不負責任,不經思索就胡說一通。
林紅紅搖搖頭,沒說什麼,駝著背走了。那背影像在說,寧願被愛所傷,也不要不曾嘗過愛的滋味。她站在那兒,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胸中五味雜陳,卻複雜得沒有名目。
「嗨!維納斯,你幹嘛站在那裡發呆?」安東尼和一票墨西哥同學走過來。遠遠地,他就瞧見她,一下子就認出來。她身上有種奇特的氣質,有一點無所謂,又像老有什麼心事般。
「啊?沒什麼。」維納斯回過神。那群墨西哥同學幾乎個個勁裝打扮,光是站在那裡就很搶眼。他們這些外國學生發育好,身材比例又適當,怎麼打扮怎麼好看。
「我們要去看電影,你要不要一起去?」在這裡,通常星期二晚上的電影票特別便宜,往往大排長龍。
她歪頭想想,也不是認真考慮,很快便點頭。
一票人浩浩蕩蕩地殺到市中心,在速食店胡亂解決了晚餐,隨即班師往電影院。幾個墨西哥同學呱呱地講起西班牙話。這個語言又快又零碎,聽偏了好像在吵架。維納斯看著那幾個講得興起,兼之此手劃腳的墨西哥同學,目瞪口呆起來。
「放心,他們不是在吵架。」安東尼拍拍她,微微一笑。
「我知道。」她跟著笑起來,對自己發愣的蠢相愈想愈覺得好笑。「不過,你們講話的速度好快,叫人歎為觀止。」
安東尼抿著嘴笑似乎很同意她的話。他此個手勢,笑說:「你知道西班牙話的「朋友」怎麼說嗎?」
這個她知道。很快點頭說:「我知道。Amigo──對不對?」
可是她的發音怪腔怪調的,安東尼拍掌哈哈大笑起來。
居然笑成這個樣子,太不給面子了吧。她佯裝生氣,幸悻地說:「嘿,安東尼,你笑成這樣,未免太傷害我的自尊,太不給面子了吧。」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安東尼又比個手勢,仍然收不住笑。他笑起來十分好看,十足一個大男孩,陽光型的。
幾個人邊說笑邊往電影院走去。一路走過,經過了好幾處咖啡館;露天咖啡座上坐著三三兩兩的顧客,戴著墨鏡,懶懶地曬著太陽。觸目淨是穿著短衫、短褲,外加一雙洞洞涼鞋,或者背心、無肩迷你洋裝,露臂又露腿的男女老少。這個維多利亞城夏季平均溫度約莫攝氏二十度左右,堪稱是這個楓葉國氣候最溫暖的地方。
對她這個在亞熱帶島嶼長大的人來說,這樣的氣溫還嫌冷,但顯然地,對這些當地人而言,簡直熱得出汗。維納斯不禁低頭看看自己那一身秋衫;涼風吹來,撩得她長衫下的寒毛全豎起來。
她轉頭看看安東尼,他也是一身短衫、牛仔褲,展露出結實的好身材。他也在打量她,露出不解的表情:「我常常覺得很奇怪,你這樣……不熱嗎?」
「不會啊。」這裡的空氣干,太陽只會曬得人黑黝,一點火氣都沒有,不似熱帶陽光來得炙烈,熱力一上身就如著了火。溫吞得很陰險。
「可是,天氣這麼熱。」
熱?這樣的程度叫做熱?維納斯輕笑起來。目光一瞥,和她前方路旁露天咖啡座上那個一身黑衣、黑褲的男孩眼神猛不防相遇,笑容就那麼凝住。
「亞──蘭姆提斯!」她很意外,不禁脫口叫出來,叫得很生疏。這樣的偶然,真是的,這個城市,實在太小了。亞歷山大還是那個樣子,帶幾分氣焰,一副旁若無人。
亞歷山大反射地皺眉,沒來由地覺得生氣。從他們那群人打對面走來時,他就看到她了。他看她和那個墨西哥男孩有說有笑地,似乎很開心的樣子,不由得有幾分氣。他覺得她不應該這樣快樂的。她怎麼可以和別人那樣愉快開心地說笑!?他覺得相當不舒服,很不是滋味。
「你可以叫我亞歷。」他面無表情,敵視地看了安東尼一眼。
「啊!?」維納斯愣住,更意外。亞歷山大的反應太反常,讓她措手不及。她本來還以偏他會給她一個白眼,或者愛理不理,沒想到他那麼「友善」,實在叫她受寵若驚。她吶吶地說:「你怎麼會在這裡?在等朋友嗎?」
「嗯。」亞歷山大隨便嗯了一聲。
「是嗎?」維納斯喃喃地。躊躇了一下,安東尼還在等她。「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
「那是你同學嗎?」亞歷山大將目光對著她?有些沒話找話。
她連忙點頭,心裡有一些歡喜。「對啊。我們正打算……」話沒說完,側方一個人影逼近,婀娜多姿地款擺向亞歷山大,很親密地摟住他的脖子,當著眾人的面──或者說,當著她的面,纏綿地親吻他。
沒有人側目。這是很平常的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
又一陣涼風吹過,掃開一些熱氣,維納斯瞼色卻白得發冷。
「等很久嗎?」金髮美女挨著亞歷山大身畔坐下來。是那個艾琳娜。她側頭過來,看見維納斯,揚臉笑說:「是你啊,嗨!要不要一起坐?」
「不了,謝謝。我還有事。」維納斯一口回絕。擋開亞歷山大投來的目光,不去看他。原來他和艾琳娜約好了,她應該早就想到的。
她甩頭走開,不想再看下去,心裡極不舒坦。
「等等──」卻被亞歷山大叫住。「如果你又要像上次那樣,那麼晚才回去,記得打個電話回去給艾利。」
「哎呀,亞歷,人家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你怎麼像個保母一樣!」艾琳娜嬌聲笑起來,好像亞歷山大說了一個多有趣的笑話。
維納斯繃緊臉,面無表情地掃了他們兩人一眼,什麼話也沒說,狠狠地掉頭走開。
一天的好心情,就那麼完全被破壞。
☆ ☆ ☆
如往常一樣,泰德.蘭姆提斯又無法準時回來吃晚飯;班奈太太也依然如往常地完全不受影響,在廚房忙得很起勁。她邊哼著歌、邊準備晚餐,整個廚房瀰漫著醬料香,甚至氾濫到客廳來。
「嗯,好香。」客廳裡,艾利和維納斯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電視,亞歷山大則坐在一旁看雜誌。艾利鼻子最靈,涎著口水一路尋味到廚房去。
「去去去!別來這裡礙手礙腳,還沒好呢!」班奈太大嫌他礙事,將他趕出廚房。
「讓我看一看嘛,小器。」艾利被香味引得肚子呱呱叫,早等得不耐煩。
「艾利,」維納斯說:「你別那麼急,很快就好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班奈太大做飯時最不喜歡……」話說著,一陣濃烈的香味撲進她鼻腔,偷襲得很突然。她半張著嘴,楞在那裡,心頭猛悸了一下,沒道理地紛亂起來。
這味道……她夢遊似的站起來,往廚房走去。這香味那般似曾相識過,撩人被封印的記憶……艾利見狀,嘟起嘴咕噥說:「什麼嘛!叫我不要急,自己還不是一樣。」
亞歷山大也覺得奇怪,有些驚訝抬頭盯著她。
「哎呀,維納斯,怎麼連你也……」班奈太太看見她進來,也覺得意外,卻笑瞇瞇地,有幾分得意。
「班奈太太,你現在做的是什麼?這味道好香。」維納斯望著鍋裡那些冒著泡,鮮紅濃稠得像溶漿的東西,瞪直了眼,情不自禁被拉過去。
「這個啊……我在做醬料。」班奈太太驕傲地宣告。「今天我為你們準備了美味的意大利料理。不是我在說,這可是我拿手的,用我獨家秘方調配的醬料配上口
感十足的意大利面,吃過的人可都讚不絕口。你別看這不起眼的麵條,這可是有學問的,煮的時間和火候掌握得不對,味道可全都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