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這種老氣的話。我和你爸雖然分手了,但你永遠是我們最寶貝的!」
「是啊!我是你們愛情的結晶。」黎湘南笑得有些諷刺。
「說真的,愛情還是很美的,我不會因為一次不愉快的經驗而拒絕它。討厭男人,生活就沒什麼樂趣了。」
「媽,你不覺得你這句話說得好色?」
蕭竹筠微微一笑。只有這時候,女兒才真正像十七歲單純無邪的天真少女,對愛情懵懂無知、疑惑,甚至幢憬或抗拒。她回身仔細去看臉上的妝,笑說:「等你戀愛,你就會知道。」
「戀愛?那麼費事做什麼?」
「不戀愛你怎麼結婚?怎麼瞭解這一切的美好?」
「結婚?」黎湘南慣有的調笑又浮上了嘴角。「拜託,媽!同你在外商公司共事的那些精明能幹的女同事難道沒告訴過你,結婚是一種自由意志的自殺行為-- 有錢,有男人愛就好了,結什麼婚!」
「湘南,你怎麼說這種話!這種觀念是不正確的!」蕭竹筠不明白女兒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她想是受了她和丈夫離婚的關係。「難道你打算一輩子不結婚,孤獨一個人過一輩子?」
「不想!我有當老處女的心理準備;不過我也不一定會當老處女──那要看我找不找得到看得順眼的男人。」黎湘南滿不在乎地笑,又說得正經。「但你放心,我不會反對你再婚。你什麼時候想嫁就嫁吧;不過希望你這回看男人的眼光準確一點。」
蕭竹筠征征地看著黎湘南,並不是被她的言詞嚇到,而是她實在不明白,不瞭解她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不懂嗎?不懂就算了!這種事本來就是如此,你會應用比懂它還重要。」黎湘南聳聳肩,轉身離開.
蕭竹筠回過神匆忙地追出去,梳好的頭髮因而垂散了幾絲在額前。
「湘南!」蕭竹筠叫住女兒。「你還是換個衣服跟媽一起去。其實今天晚上是你爸的--哦,你金阿姨請我們過去吃飯。」
「她?」黎湘南不禁皺起眉頭。「她沒事幹嘛突然請我們吃飯?又在搞什麼把戲?」
金玲瑜是黎湘南父親的表妹,和她父親一向交好,卻和她母親交往冷淡。黎湘南父母離婚,金玲瑜第一個舉手贊成。說起來她父親那個後妻,還是金玲瑜介紹他認識的──天知道那兩個女人在什麼場合認識的!──然後由金玲瑜引介,那個女人就那樣介入她父母的婚姻。
黎湘南對這個表阿姨向來很討厭,連話也懶得跟她多說.雖然她懂分寸,不會讓對方下不了台或難堪,但也足以讓對方知道她對她沒好感。
「別這麼說,她也是一番好意,大家很久沒見面了!」蕭竹筠淡淡地說。
「好心個屁!她那是挖坑讓你跳。」黎湘南知道她母親絕不是心軟,也不是爛好人;她想她母親會接受邀請,大概是因為她父親。儘管她母親表現得驕傲,但她想,她母親對她父親大概還沒死心;雖然那男人傷透她的心,又早已娶了個後妻。
「爸會去嗎?」她想想又問。
她母親遲疑一下,輕輕點頭。
黎湘南輕輕一撇嘴,要笑不笑。
「我勸你還是早點死心吧!」她說:「看開一些!他連後妻都娶了,幹嘛還對他那樣戀戀不捨?我看你趁年輕趕快找個男人嫁了,別為他辜負青春。」
蕭竹筠被女兒說中心思,微微羞紅了臉;但她別過頭,裝作沒那回事。她理了理衣擺,然後抬頭問:
「好嗎?陪媽一起去?」
「算了吧!她煮的那種飯能吃嗎?我看她一輩子沒下過廚房。她煮出來的飯硬得要命,一粒在美國,一粒在日本;煎條魚五馬分屍,鍋屑跟焦皮都分不清。我怕吃了鬧肚子疼。」黎湘南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一逕地批評著。
蕭竹筠明白女兒孤乖,但對她栩栩如生、帖切的形容感到好笑。她強忍住笑,淡淡說:
「湘南,你不該這樣批評金阿姨。她是你的長輩,親自下廚招待我們,你應該感激才對;再說,你想想自己,做家事的功夫也比她高明不到那裡去。以後別隨便出口批評別人。」
「那好,沒我的事,我回房間了。」黎湘南揮個手掉頭就走。
「湘南!」蕭竹筠叉叫住她,沒有再出口要求,但眼裡的期待明顯可讀。
「算了!等我五分鐘。」她匆匆丟下話,赤著腳跑回房間。
她沒辦法漠視她母親那種近乎渴望的眼神。但她實在不懂,明明都已經離婚,為什麼她母親對她父親仍那麼依戀不捨?既然如此,當初就該死命堅持不離婚,不管什麼面子或自尊。抱住了軀殼,就有留住心的可能;她母親偏偏假骨硬,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結果求到了瓦再回過頭來想念碎掉的玉,還裝作一副不在乎。
依她看,這根本是自作踐,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
***
為了省掉找停車位的不便,她們搭計程車過去。黎北瀟早已到場等著她們。見到她們進來,先拉了黎湘南又親又抱,然後才微笑朝蕭竹筠點點頭算是招呼。
黎太太袁丹美卻避開了她們。黎湘南朝屋子隨便掃了一眼。屋裡除了他們,還有許多她不認識的男女。
那些人都是金玲瑜在社交場合所認識的人。金玲瑜喜歡社交生活,婚前就喜交際,婚後更是活躍。離了婚在公關公司任職更是沒埋沒她的才能,閃閃發耀像只花蝴蝶。
「湘南!」金玲瑜迎向她們過來。「女大十八變,才多久沒見,你越變越標緻了!」她假著笑,摟了摟黎湘南。黎湘南不經意地和她母親交換一眼,甜著臉回答說:
「那裡!阿姨才是越變越俏,啊娜多姿像個少女。我敢打賭,我們走在一起,大家一定會以為我們是姐妹。」
「喲!小丫頭嘴巴越來越甜了!」金玲瑜笑得皺紋都出來了。
她又再跟她們寒暄一會,才扭著屁股走開。黎湘南等她一走開,就收起笑臉說:
「還好,看這情形不必吃她親自下廚的佳餚,虐待我的消化器官。看看這房子,還是跟以前一樣沒品味,白白槽塌了那些裝潢材料。」
「又在說誰的壞話了?嗯?我的小湘南!」黎北瀟端著兩杯雞尾酒微笑走近。他把酒遞給蕭竹筠。
「你什麼時候學了這偷聽的習慣?」黎湘南橫了黎北瀟一眼,口氣和態度完全沒有對父親的尊敬。
「湘南!」蕭竹筠輕斥了女兒一聲;黎北瀟卻哈哈大笑,摟住黎湘南說:
「如果我不對,別生氣;不過你那樣說你玲姨,她聽了會加速老化十歲。」
「她本來就不年輕了;不過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黎北瀟又哈哈大笑。
「湘南,你嘴巴越來越壞!你是不是也從心裡偷偷罵我?」黎北瀟全是笑意的眼不住地流連在黎湘南身上。
黎湘南凝目望著黎北瀟,久久才輕笑說:
「你會擔心我偷偷罵你嗎?」
「當然,天底下所有的女人,我只怕你不理我。」黎北瀟這些話說得很輕聲,幾乎是咬著黎湘南耳朵說的。「咱們兩好久不見了,陪我到陽台散散心聊聊好嗎?」
「什麼叫『好久不見』?我一星期前才和你見過面,兩天前還和你通過電話呢。」黎湘南不領情說:「你還是陪媽好好聊聊吧!她為了見你,委屈地接受她討厭的人的邀請。」
她原想藉此撮合她父母,誰知道她一轉頭,她母親正和一位陌生男人有說有笑,根本沒注意他們。她有些洩氣,但是又無奈。黎北瀟頑皮地眨眨眼說:
「我怎麼看不出她有任何『受委屈』的樣子?不是我不陪她,只怕我現在過去了,反而破壞她的好興致,你說是不是?」
「哼!那也還有一個美麗的後妻陪你啊!你不是帶她來了?」黎湘南不悅地說。
「別這樣,你知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黎北瀟央求著黎湘南說:「好不好?陪我到陽台透透氣,這裡頭大吵了!」
他仰頭將酒喝光,順手將酒杯擱在酒櫃上,摟著黎湘南走到陽台。他倚著陽台,讓黎湘南可以舒適地依偎在他懷裡;雙手摟著她,下巴抵著她的烏雲皓首。
「湘南,你喜不喜歡我?」黎北瀟輕聲問。
「喜歡,你是我的父親。」黎湘南回答得很淡。
「那你愛不愛我?」黎北瀟又問,看著黎湘南。
「愛!愛死了!」黎湘南口氣有點嘲謔,但聽不出是不是玩笑。
黎北瀟瞇著眼笑,親親黎湘南的臉頰,滿臉歡喜地說:
「湘南,搬來跟我一起住好嗎?」
黎湘南抬頭凝視了黎北瀟好一會,輕輕搖頭。
「你知道我不能的。」幽怨的口氣,輕愁的臉龐,完全像個陷入某種苦惱的女人,而不是天真無慮的少女。
「為什麼?你實在不必顧慮你媽--」
「我必須顧慮她!」黎湘南提高了聲調打斷黎北瀟的話。「你已經拋棄她了,我怎麼可以丟下她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