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好。被童話荼毒得還不夠嗎?長大了還要被騙一次?」
「這是生意,是兩回事。」
「東西是我寫的,我有責任。」
「那樣子賣不了錢的!」
紀遠東很實際,但王印加很堅持,固執得跟頭牛一樣,王子不可能無條件有灰姑娘的。愛情是有條件的。
「好吧!」終於,紀遠東退一步。他看看她,說:「這個結局保留。你另外寫一個圓滿的結局版。兩個版本一起出版。我們來看看,看誰的意見正確。先說好,如果我要的結局版賣得好的話,以後你可要聽我的,不准再意見那麼多。」
「好,就這麼決定。」王印加答得勝利在握。這個王印加,虧她自己是女人,卻一點都不明瞭女人的夢想需求。
「肚子有些餓,你能弄點東西嗎?我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東西——」紛爭一過,空氣沉到胃裡,他才覺得肚子餓。
「有瑪莉亞。」王印加立該搖頭。
「嘿!你是廚師的女兒耶!」
「廚師的女兒又怎麼樣?天生就該會煮飯嗎?」說起來很矛盾,她老爸是廚師,她卻連個蛋都煎不好。
「算了,我自己來。」紀遠東起身,邊捲起袖子。
他找了一下,下了兩碗麵。味道很香,王印加聞著,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起來。
紀遠東回頭睨她一眼,唇角掛著一抹譏嘲的笑紋。王印加驀地刷紅臉,真的是難為情。
「趁熱快吃吧。」熱面端上了桌。
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為她下面。王印加怔怔地。紀遠東唏哩呼嚕吃了起來,看樣子真的是餓了。
湯麵很熱,王印加一口一口小心地吃著;吃著吃著,她的心也一口一口熱起來。
「你怎麼會——呃,煮麵的?」她不認為「炊煮」也是屬於「英才教育」的一部分。
紀遠東笑說:「就算是銜金湯出生,總有一些事要自己來吧。在國外讀書那段期間,天天吃館子也會膩,我沒事就自己煮飯。」
原來。
湯麵的味道掌握得很好,鹹淡恰當。王印加老實稱讚說:「挺好吃的。不比我爸煮的差。」
聽她這麼說,紀遠東忽然放下筷子,很言情地伸手撩撥她垂著耳際旁的頭髮。
王印加震一下,差點把湯打翻,抬頭瞪他一眼說:「你不要突然這麼莫名其妙好不好吧?」
「嚇到你了?」紀遠東笑。
他居然還有心情笑!王印加有些不滿。
她好像越來越往他設的棋局裡走了。如果她沒腦筋一點,就這麼栽下去可能也沒關係。偏偏她聰明,想得特別多,忌諱也就特別多。
怎麼想,她都覺得她跟紀遠東是不可能的。魏晉的那套「九品中正制度」,一直以來,陰魂始終不散。上上的豪門士族跟下下的百姓寒家,怎麼配,都像土蛋配綠豆,怎麼也搭不了軋。
她忍不住望向紀遠東,神情古怪地。
「怎麼了?這樣看我?」紀遠東又伸手過去。
她側頭避開。他有些惱,又伸手過去,她又避開。
他惱了,呼地站起來,整個身體越過桌面,雙臂一伸,捧起她的臉頰。
「看你怎麼躲!」
王印加躲不了,突然冒出一句:「你知道『九品中正制度』吧?」
紀遠東一愣,放開手。「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她低頭繼續吃她的湯麵。
倒是紀遠東,胃口全壞了,抱著雙臂,若有所思,陰沉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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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天氣還好好的,下午就刮起大風。強風狂掃,報紙、垃圾、塑膠袋滿天飛;走沒幾步就給風刮了起來,跟著垃圾在強風中卷。
在路口和邱怡穎分開後,王印加盤算著,找個地方吃飯,順便避開這陣莫名風。剛過馬路,抬頭看,前面竟然是紀家的飯店。她心想不好,下意識轉個方向想避開,大風刮得她不能隨心所欲,像爛報紙一樣,整個人拔了起來,再栽下去,栽撞向迎面過來的一團黑影。
「是你。」黑影扶住她,倒不顯得驚奇,七情六慾喜怒哀樂的情緒控制得很好,滴水不穿透。
「是我。」老天實在、未免、真的太「好心」了,這樣教她撞上紀遠東。
「風這麼大,你要去哪?」他剛從飯店出來。奇怪,風這麼大,他又要去哪?
「我找地方躲風。」只有聽人家躲雨的,只有她王印加躲風。
風真的很大,紀遠東的頭髮張揚個不停。當然,她也好不到哪裡去,散發亂飄,狼狽透了。
「跟我來。」紀遠東立該將她拉進飯店,穿過大廳,帶她上二樓的餐廳。
下午茶時間,人不少。紀遠東逕帶她到靠窗的角落,要廚房送一些廣式小點心上來。
燒賣、蝦餃、珍珠丸子、水晶餃……滿滿放了半個桌子,騰騰地發著熱氣。
「吃吧。」他幫她倒了一熱茶。
可以感覺到四周好奇的眼光。王印加很不自在。
「你還不吃?要我喂嗎?」紀遠東用很平靜無事的表情口氣,說著曖昧十分的話。
王印加只好拿起筷子,紀遠東說他對她有意思,看他又幫她倒茶,又慇勤衛護的,好像真的有那麼回事。
一大堆的東西,她一一吃了,吃完之後,累得要死。
「好了。」她吐了一口氣。紀遠東一直看著她吃,這才滿意地說:「你這麼聽話,這是個好現象。」
王印加白他一眼,放低聲音說:「紀遠東,你到底在打算什麼?你——我——那是不可能。這種遊戲不好玩。」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她時時可以感到那些虎視眈眈、在一旁窺探的目光。
她知道,那些人用奇異的眼光看著她。飯店老闆大少爺紀遠東突然帶了一個女孩進來,當然引人疑竇。
這消息,只怕過不了明天——不,這個晚上,就傳開。
「你知道的,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不想再重複。」紀遠東一點都沒有壓低聲音的意思。掃了四週一眼,說:「從現在起,你要開始習慣周圍投來的眼光。很多人會看著你、注意你的一舉一動。你不必在意,像平常一樣就可以,久了自然會習慣。」
「那怎麼可能!」說得簡單!「我才不要像熊貓一樣隨時被人盯著瞧。」
「那由不得你。從現在開始,你一定要學會習慣。」「紀遠東,你——我——」
「別擔心,那些眼光吃不了你。以後你跟著我多參加一些宴會,出席一些活動,很快就會習慣。」
「啊!」王印加聽得傻眼。「為什麼我要——」
紀遠東打斷她:「我會安排好時間,帶你出國到各地看看。你英文程度如何?我會找人加強你的外語能力。有時間,我會抽空陪你欣賞音樂會,參觀一些博物美術館。」
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把王印加拉升到和他同一個界面。先出書拱出她,然後帶她到世界各國增長見聞,參觀自然廣。這同時,加強她的外文能力;帶她出席各種大小宴會,讓她習慣公共的注視。然後,再然後,由內到外,她會慢慢琢出精光,變成鳳凰。
就是這樣!
「你到底在說什麼?」王印加直覺地皺眉。
紀遠東答非所問:「我們說好了,書出版後,如果我的看法對,你一切都得聽我的。沒忘吧?」
「那就等著瞧吧。你早點把另一個版本完成,讓我看過到時候,我可不許你反悔。」
「我知道。你是生意人,有你的算計。反正到時如果如你估量的,我認了就是,大不了以後都照你的要求去寫,迎合市場需求罷了。」
「沒那麼簡單。你沒聽我剛剛說過的?」
王印加直望他,恍然了,猛然站起來。
「你在開玩笑!」
光這樣一站,就引起大大的側目,她自己先困窘,訕訕地坐回去;反倒紀遠東,一副沒事人的從容篤定。
「對,就像這樣。你做得很好,要盡量表現得若無其事的模樣。我說過,你要開始習慣別人注視的眼光,學習怎麼應付。宴會其實也就是那麼一回事,你這些年應該看了不少,很快就會習慣。」
王印加簡直不曉得該怒還是該笑。她總算有些明白了紀遠東是什麼意思。他要反「灰姑娘」變「公主」——先學習擁有「公主」的氣質學養風度,然後往板頭一站,就是如假包換的「公主」了。
她應不應該感動呢?
他煞費周章,又所求為何?
「紀遠東,」不,她不能太陶醉。「你把這些話對你爸媽說一遍,我保證,他們一定會認為你瘋了。」
「大概。不過,還不到最後,結果很難說。」
這是什麼意思?王印加又納悶了。
她瞧著紀遠東,瞧不出他眼裡的意思。
他忽地對她笑一下,看住她不放。她心頭冷不防一驚,第一次在他的注視下臉紅。
他伸手去握她,她一怔,竟沒躲。她在思索她印象中的紀遠東,那個冷靜理智、喜怒少形於色,不多笑(至少在傭人面前),來往對像一定要門當戶對,跟他們底下人不超過三句話,只維持最低限度文明的「冷禮節」的紀遠東,怎麼也無法和眼前這個對她殷殷笑的紀遠東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