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說:「明威,光對著照片瞪眼是沒有用的,你那麼聰明,用你智商二百的腦袋好好想一想吧。」他擺個手,轉身穿過馬路,走向對街的公車站。
徐明威在原地站了一會,才沿著馬路往下走,走過一個紅燈後往左拐進巷弄,朝原來的方向走回去。
他也知道光瞪著照片是沒有用的,但他能怎麼樣?能強摟她、強吻她嗎──他心驚了一下,感到一陣煩躁。
他往右拐進一條巷子。這些巷巷弄弄,曲折得像迷宮,但他熟得閉著眼都能摸出去。
前頭有個人迎面走來。他原是沒注意,但那個人像是特地朝他過來。那人越走越近,他看那身影,越看越熟,她像是──「張凡儂!」果然是她。他叫了起來。
張凡儂愣了一下,看清是他,僵在那裡無法動彈。
上天似乎一直在跟她作對,她最不想看到的人,這麼輕易就教她遇見了,而且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裡?」徐明威問。
她白白眼。總不能告訴他她迷路了吧!
今天她跟X中一個文學少年在速食店耗了一個晚上,一整晚聽他比手劃腳扯些什麼普魯斯特、喬埃思,搞得她神經衰弱。好不容易受完罪,那傢伙居然還嚕囌的說要送她回家,嚇得她看都沒看隨便跳上一輛公車。結果,她也搞不清楚她到底到了哪裡。這地方窮得連個路燈都不捨得讓它亮,那些巷弄又曲曲折折的,她繞了半天一直在原地打轉,就是找不到往車站的路。好不容易碰到一個人,她正覺得慶幸,沒想到竟會是那個徐明威!
「你一個人,這麼晚了──」
「我一個人好得很。」她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
「是嗎?」徐明威沒再說什麼,看看她,從她身旁走了過去。
但走開兩步,他終究還是回頭,走回她身前,說:「車站在另一個方向,有點複雜,我帶你過去吧。」
張凡儂擰著眉,心中百般不願意接受他的幫助,卻又倔強不起來。她已經在這該死的地方繞了快一個小時了,再兜下去,恐怕她就要抓狂。
她沒說話。沉默就表示接受。乖乖地跟著徐明威身旁,跟著他的腳步走。
「你怎麼會跑到這裡的?」沉默的氣氛令人窒息,徐明威先打開了僵局。
張凡儂依然一副不和的態度,答非所問,說:「別以為你幫了我,我就會感激你。」
「你放心,我不敢那麼想。再說,只是帶個路,怎麼算得上什麼幫忙。」
這些話略略地帶諷刺,張凡儂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什麼,還是忍住了。
前頭到底有幾條岔道。她抬頭看看徐明威。他似乎遲疑了一下,但只是一剎那,隨即若無其事地往左邊走去,說「這邊。」
從右邊的巷子拐出去,直線距離約五十公尺,再拐繞一個彎出去就是公車站了。從左邊巷子走的話,這個彎那個巷地拐又繞,起碼多了三,四倍的冤枉路,只是多繞遠路。
但徐明威怎麼帶,張凡儂只能不明就裡地跟著怎麼走。
一路讓人發慌的黑暗,偶而一盞街燈,也是快沒電似地暗淡。徐明威對地方熟,又走慣了,倒沒什麼感覺;張凡儂卻邊走邊皺眉。她不習慣這種黑,好幾次險些絆倒。
「快到了。」走了有一世紀那麼久,總算在幾排房屋的夾縫後,看到隱隱閃爍的霓虹燈光。
她精神一振,加快腳步,一個不留意,也不知道踢到什麼鬼東西,像只死雞似地往前一栽。
「小心!」徐明威叫了一聲,想不了那麼多,反射地將她攬腰抱住。
她狼狽地勉強站住,慌亂中驚人地感受到徐明威的呼吸聲。她整個人幾乎都在他懷裡,靠得那麼近。
「我沒事了。」她掙動一下,示意他放開她。
他不但沒放,反而將她抱得更緊,低低地在她耳邊說:「你真的就那麼討厭我嗎?告訴我,我該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對我友善一點?」
那聲音那麼低,低得如訴如慕,綿綿地竟像情話,悄聲地從她耳畔侵蝕。她不斷自覺地感受到他的身體,甚至他的體溫,他的心跳,她甚至聞到他的氣息。
「放開我!」她慌了起來,同時感到生氣。
「告訴我!我該怎樣做?」他將她抱得更緊,緊到他們彼此之間完全沒有空隙。
他是那樣的情不自禁,整個人滿溢到無法控制。
「放開我!」她試著掙扎,試著不讓自己靠近他──他的身體。但沒用。他將她抱得那麼緊,他把他所有的力量都放在那擁抱上,她覺得彷彿被緊緊釜鎖鏈住,無處可逃,全然地被困緊在他懷中。甚至,感到窒息,和漸漸地一股疼痛。
「徐明威!你這個──放開我──」她叫起來,心中充滿了怒氣,仰起頭,忿怒地瞪著他。
「放──」她再次叫喊起來,他驀然侵向她,深深吻住她,將她的叫聲淹沒。
她感到他的舌頭捲住她的舌頭,身體忽地一陣軟弱,腦中一片混亂。她覺得心頭有一股猖狂的火氣,但在生氣的同時,她又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的不平衡感。
徐明威緊抱著她,不讓她掙脫,吻著又吻著她。他現在完全處於非理性,完全受感情主宰。在他伸手抱住她免於栽倒的那一瞬間,一切就爆發了。他無法控制,也不想控制。他不斷地吻著,又親吻著她。
被他那樣抱著、親著,張凡儂暈紅滿了臉,一大半是因為生氣,一小半是因為某種說不出的、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是那個原因,讓她的身體奇怪地變得無力,感到暈眩,心臟發狂地跳動,甚至還會顫抖。
「放……」她不斷掙扎著。
他不放。她氣極了,狠狠咬了他的嘴唇。
「啊!」他叫一聲,鬆開了她。唇上一片殷紅。
「徐明威,你這個變態!」她目光凶狠地瞪著他,氣得發抖。隨即轉身跑開,跑向霓虹閃爍的道路。
徐明威緩緩跪了下來,懊惱地抓住自己的頭髮。
天啊!他到底做了什麼?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唇,手指染了一片殷紅。那唇曾沾著她的唇,吻入她心中。
他是確確實實親吻了她了,但──他彎身跪在地上,環臂抱住他自己,額頭幾乎抵在地上。
他覺得他的心像是壞掉了。
第八章
水聲嘩嘩啦地,像在下雨,打在玻璃窗上,打在牆壁上,滿處亂彈,滿地亂竄。熱氣氤氳,暈得張凡儂視線一陣模糊。即使如此,一低下頭,她還是清楚地看見腰部那一團瘀紅的痕跡。在那地方,在熱氣氤氳中,熱水不斷地滑過,但它卻像烙印似,越洗越清晰,成為一種記號。那根本就不是用洗洗得掉的,她也知道。熱氣使它的紅熱更加明顯,彷彿永遠無法消褪。
那時他抱得那麼用力,她覺得她整個人似乎快壞掉。好幾天了,這痕跡一直不消,不斷提醒她那一晚。
她仰起頭朝向著蓮蓬頭,強大的水柱不斷地打在她臉上,然而,感覺卻越混亂。她並不喜歡這種情緒,害得她上課和唸書精神都無法集中。她極力想擺脫腦海心中那一團混亂。
「阿凡!」她母親在浴室外喊著,有些不放心。她已經在浴室待了快四十分鐘了。
她沒回答。
「阿凡!」她母親又喊了一聲。「洗好了嗎?你同學打電話給你。」
「喔──」張凡儂關掉水籠頭,勉強喊說:「是田邊嗎?麻煩幫我記下電話號碼,我等會再打給他。」
她想應該是田邊才對。她其實並不是太有人緣的人,朋友也不多,除了田邊,她想不出還有誰會打電話給她。
她草草擦乾身體,裹件罩衫,隨便拉條毛巾包住頭髮,走回自己的房間。
「阿凡。」她母親開門進來,看她隨便用毛巾擦兩下頭髮,皺眉說:「不行,你這樣會感冒的。」
她也懶得爭辯,找出吹風機將頭髮吹乾。
「你這幾天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母親問。
「沒有啊。」張凡儂低著頭,不看她母親。
「沒有就好。你啊,聽聽媽的話,別太用功了,偶而也花點時間看看電視或和朋友出去走走。」
這實在不是一般父母會勸子女的話,不過,張凡儂父母例外。對這個女兒,她父母什麼也不擔心,唯一煩惱的就是她太用功了。像她那樣,早也念,晚也念,隨時隨地捧著一本書,一點都沒有青春少女該有的娛樂或活動,看了不免教她母親洩氣。她希望她像一般女孩一樣,多少崇拜一點偶像或明星,看看電視電影,關心些流行的事物,而不是成天啃著書,把整個人埋進書堆裡。
「喔。」張凡儂咿咿哦哦,並沒有認真將她母親的話聽進去。
「你有把媽的話聽進去吧?別敷衍我。你這個孩子,什麼都好,就是這點教人擔心。」
「知道了啦,我少念一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