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告訴你……是這樣的……」
許自遠還在滔滔說個不停,張凡儂托著下巴,眼皮越來越重,頭腦越來越昏沉。
「好久不見了!」驀然有個黑影欺壓下來,雙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嚇了她一跳。
她反射地抬起頭,愣了一下,脫口叫起來。
「徐明威!」
「答對了!」徐明威滿意地笑起來。「很高興你還記得我!」
怎麼會不記得!這個惡夢般的男生──「你怎麼會在這裡?」看到他,她心情就不好。
「湊巧。」徐明威心情也不太好,尤其還有一個討厭的傢伙在一旁虎視眈眈。他側著臉,大半個身體橫越在桌上,擋在她和許自遠中間。
「你想幹嘛?」張凡儂對他一貫沒好口氣。
「張──嗯,這是你的朋友?」許自遠移到另一邊座位,插嘴問。徐明威毫不禮貌地擋在他們中間,他根本沒辦法看清楚情況。
「才不是!」
「沒錯!」
張凡儂和徐明威同時開口,說相聲似。
「誰跟你是朋友?!」張凡儂毫不客氣地瞪著徐明威。
徐明威不慌不忙,轉向許自遠說:「我們是朋友沒錯,而且很熟。」然後轉頭抓住張凡儂的手,說:「走!」
「你幹嘛!」張凡儂大吃一驚。「放開我!」
徐明威抓得更緊,硬將她拉起來,說:「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約會。」根本不管許自遠的反應,也不理花田和陳麗媚的驚訝,硬將張凡儂拉了出去。
「徐明威!你放開我!」張凡儂一路嚷嚷。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討厭看到這個徐明威。
徐明威毫不理會她的叫嚷,硬拉著她,一直走了兩條街那麼遠,才總算放開她。
「你這個……無賴!」張凡儂悶了一肚子氣,想了各種惡毒的話,結果能說出口的還是最沒創意的。但她是真的氣,徐明威真的像個野蠻人,差點沒將她的手腕折斷。她瞪著他,一邊揉著手腕,手腕上烙了一圈瘀紫的痕跡。
徐明威雙手交叉在胸前,冷靜地看著她,對她的漫罵充耳不聞。他早已經被迫習慣她對他的這種不友善,甚至充滿惡意的態度。
「你到底想幹什麼?」張凡儂拉長著臉,一副厭煩。
這個表情,徐明威也已經被迫看慣的,他不為所動,維持原來的冷靜,說:「我問你,誰是田邊?」
「啊?」沒料到會冒出這樣的問題,張凡儂愣了一下。
「田邊。聽說你跟這個人很聊得來,是嗎?」
他幹嘛突然冒出這個問題?這又關他什麼事?!
「我幹嘛要回答,這是我的事,又跟你沒關係!」
「當然有關係。快說!誰是田邊?」徐明威的冷靜動搖了。張凡儂這個該死的傢伙總是有本事教他失常。
張凡儂皺緊眉頭。那已經不是詢問而是命令了。她甚至有種感覺,如果她不老實回答的話,徐明威就打算生吞活剝她似。
「田邊是我同社團的同學,自然科學社。他很優秀聰明,程度很好,跟你們這些人是不一樣的。」她邊說邊睨著徐明威,就是對他有成見。
「聽起來簡直是個天才。既然那麼聰明,怎麼還會落魄到『成華』去?」
這種刻薄的話,原不是徐明威的風格。但看她把那傢伙捧上了天,他實在忍不住一股嫉妒,說話也就不經考慮。
「你別以為蒙上了X中就有多了不起──」張凡儂反擊說:「還不是靠運氣!可是人家田邊不一樣,他的第一志願就是『成華』。真正有實力的人就是那樣。我還沒有見過比他更厲害、更聰明的人,他──」
「夠了!」徐明威越來越不是滋味。「你既然把他捧上了天,幹嘛還跟這些有的沒有的窮拜!你不是嫌浪費時間?」
他居然還好意思問!要不是他──「我怎麼知道那些人一肚子全是草包!」她煩躁地低吼起來。這個討厭的徐明威就是有那個本事搞得她心情一團糟。「天曉得那些人是怎麼上了X中、成華這些明星高中的!知識那麼貧乏,說來說去就是那些
低智商的東西!」
又來了!這個任性、偏見、自以為是的傢伙!
「這不就是你要的?」徐明威嘲諷地刺她一句。「你不是一直認為分數、成績就代表一切?那些傢伙個個會唸書,都是念明星學校,你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你──」張凡儂脹紅臉,無話可反駁。
「再說,你不覺得是你自己太難伺候了?談些輕鬆的東西你嫌膚淺,只是浪費時間,要不然,大概又嫌對方太賣弄。可是,生活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就是離不開這些瑣碎無聊的事。你說田邊優秀聰明,可是你們會時時刻刻談那些量子,夸克,作用力等等『高深莫測』的事嗎?」徐明威一步逼近一步。他非得把話說清楚不可,不然她渾身是剌,老是帶那種偏見的態度。
張凡儂被問得啞口無言。仔細想想,她跟田邊其實也沒談什麼多「高深莫測」的事,但她就是覺得收穫很多,一點都不認為浪費時間。想想,那也許是因為她心態上認同了田邊,所以不管他說什麼她都認可。而其實她根本不喜歡那些約她的人,也根本不喜歡和他們出去,所以下意識裡才會那麼挑剔吧!
但她雖然明白,卻絕不肯承認。怎麼能夠承認!
「別說得好像你什麼都懂似的!」她硬不肯認錯。
「我沒有那麼說,事實上我有很多不懂的事。」
太多了。像對她。他實在不懂,他應該怎麼做,她才不會那麼討厭他,對他充滿偏見?
「你也知道自己差勁!」張凡儂惡意地刺他一記。「像田邊就不一樣,真正聽明優秀的人──」
「夠了!」徐明威煩躁地打斷她的話,滿心不是滋味。「我哪一點比他差?!」
「差多了──」張凡儂反射地開口,接觸到徐明威妒怒又帶點怨懣的目光,不知怎地竟然啞住,說不出話來。
「你就真的那麼討厭我嗎?」徐明威盯著她,幾乎是低聲下氣。
她板著臉,語氣悻悻的。「沒錯。我真的很討厭你。」
這句話刺得他心臟一個大窟窿。他後退一步,聲音乾啞,說:「為什麼?我說過,那件事──」
「我不想再提那件事!你以後不要再煩我了,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提到那件事她就恨。她生氣地丟下這些話,轉身走開。
「等等──」徐明威再次抓住她。
「放開我!」她甩開他的手。
「你聽我說──」他再一次抓住她。
「我不想聽!」她再次甩開他。「你要我說多少遍!全天下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
這句話比拒絕還傷人。徐明威踉蹌退了步,臉色蔭了一層慘白。就算他再不在乎,但她對他的憎惡這麼強烈,態度這麼不留情,他還能再自找屈辱到什麼程度?!他的自尊深深受了傷害;他的心更是被無情地刺穿踐踏,滿滿是窟窿。
夠了。他告訴他自己。這樣的傷害和侮辱已經夠了。
他不發一語,慢慢轉身,拖著腳步一步一步地走開。
張凡儂也不久留,身子一轉,頭也不回地離開。她很高興能擺脫徐明威。她知道她剛剛說那句話,多少有些傷人,但也只是這樣。她不知道,它能傷人,但也只是這樣。她不知道,它能傷得有多深;更不知道,它對徐明威的傷害有多重。
她只希望永遠不要再看到徐明威。那時候那封信帶給她的屈辱和忿怒她無論如何都忘不掉;他說的那些話,她也忘不了,每每一想及,她心中就充滿閒氣。
結果,最不願再看到的,偏偏她最忘不掉。
第七章
「她喜歡我,她不喜歡我,她討厭我,她不討厭我……」牆上貼了滿滿是照片,徐明威每撕下一張,口裡就唸唸有詞,說到「她討厭我」時,稜角分明的面孔下意識會扭曲一下,戀戀地望著照片,然後表情一黯,失落地將照片放棄似地放在桌子上,有些隨風飄蕩,落葉似蕩落在地上。
不知不覺中,他照了那麼多照片;不知不覺中,整面牆被他貼得滿滿是照片,但現在,他決定這些他都要捨棄了。他要讓她的身影從他視線中消失,把她的身影從他腦海中拔除。
「嗨,兒子。」他父親敲敲門,探頭進來。
他沒反應。他父親走進來,看著滿牆滿桌和滿地的照片,揚揚眉,說:「怎麼回事?怎麼把照片全都撕下來了?」
天下像他們這樣的父母大概也不太多,任自己的兒子在自己房間牆上貼滿陌生女孩的照片,不但毫不驚訝,而且一點也不干涉。大概因為這樣,所以才養出徐明威這樣性格的孩子吧,決斷,果敢,有主見,甚至帶一點霸氣放任──很難說好或不好,但從小到大,不管徐明威做什麼,他一直都很清楚他自己在做些什麼。
「都結束了。我要把她從我的生活中徹底清除。」徐明威將照片一張一張地撕下來,撕得那麼用力,似乎在宣示一種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