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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林如是

  「對不起,我——我——」她覺得歉然。是她自己情願的,卻又這般反悔退縮。

  「沒關係,你不必道歉。」聲音夾帶強抑住的喘息。「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

  他一直能感覺到她的不安,他想安撫她的不安,但她還是不能承受。

  他輕輕拍拍她,體內那股衝動要強抑不住,勉強笑說:「我去沖個澡。」他必須冷卻,讓冷冰的水流將他淹沒,凍結體內一切的騷動。

  「徐楚!」徐愛潘卻竟挽拉住他的手,她心中有說不出的歉疚。

  他站定,看著她,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吐歎口氣:「你這樣,我會無法再控制自己的!」

  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想想,他何曾這樣壓抑虐待過自己?這一刻,奇怪他竟願意委屈自己,為她委屈自己,慢慢再等候,等著再一次所有的愛慾情熱再燒起。

  這實在不是他的作風。這一刻,他有點不明白自己。望著她那纖弱的身姿,他突有著一股強烈的渴盼,想和她長久保持這種相依的關係。

  他想要她的安慰,需索她的溫柔解語。

  「你不必在意。我不希望你離開我,所以不希望你勉強自己。」他想和她共築一種依存的關係。

  天空沉默了。徐愛潘不語,默默放開他的手。這一刻,她不再心顫他目光的凝視。她最赤裸的原貌,她的心,原就存在這樣的赤裸。

  黑暗的房中,星空掛起了。再不久,天狼星將升起,升起一個傳奇。那被遺忘了的亮度。

  第九章

  窗外的陽光亮得那麼刺眼,徐愛潘丟下鑰匙,拉上厚重的窗簾,撲在床上。剛合上眼,花佑芬便光著腳跑了過來。

  「你昨晚一整晚上哪去了?現在才回來,我等了你一個晚上。」聲音很嚴肅,還添凝重。

  徐愛潘將臉埋在被單裡,聲音從棉被裡傳出來:「我很累,有事的話,晚點再說。」

  「阿潘!」花佑芬硬將她搖起,抽開被單。「快起來!這件事很重要的!」不達目的不肯罷休,嘈嘈嚷嚷的。

  徐愛潘被吵得不得安寧清靜,只好坐起來,懶懶地靠著牆。

  花佑芬一臉凝重,盯著她:「你昨晚都跟徐楚在一起?」

  她微微一動,沒有回答,神情仍然懶懶的。

  「阿潘!」花佑芬換上一種憂心,表情更為嚴肅。「你跟那個徐楚究竟怎麼了?該不會——」她停住,沒把話說明白,心裡卻幾乎肯定她的猜疑。換一種警告的口吻:「你要當心,徐楚不是什麼好男人,他已經結婚了,他太太是一家外商公司的主管——」

  「我知道。」徐愛潘悶悶地開口,看著地上。

  「知道你還——」花佑芬氣急敗壞,不知該說她什麼。這個呆瓜!「他不會給你任何承諾的,只會說一些花言巧語欺騙你,你千萬別受他騙了——」

  她的擔心是真誠的。徐愛潘抬眼望她,微微扯動嘴角,隱約在笑。花佑芬光會叫她當心,她自己反而卻一頭往裡栽。她忘了她自己跟林明濤的情債該怎麼算。人都是這樣,別人的事情看得特別清楚,換了自己,偏偏當局者迷,不改不悔。

  「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別不當一回事!」花佑芬見她居然在笑,咕噥一聲。

  「我有在聽。」她屈起腿,抱住膝蓋,語氣一轉:「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花佑芬,當初你是怎麼愛上林明濤的?」

  花佑芬愣一下,沒防到她這個轉折,幽幽怨她一眼,好一會才悠悠說:

  「你知道的,他原是我的上司兼老闆。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們經常有所接觸,相處的時間非常多,有時趕著出稿,一起加班,在公司待到深夜,是常有的事。慢慢的,他開始邀請我吃飯,對我吐露他的心事,我也不忍加以拒絕。沒錯,我知道他已經結婚,但他和他太太的感情並不好,他從我這裡尋求慰藉。一開始,我只是同情他、不忍心拒絕他,想給他溫暖,給他安慰。我沒有考慮那麼多,因為他需要我——」

  「母性本能嗎?」徐愛潘輕哼一聲,不由得冷笑,毫不認同花佑芬的「慈悲」。

  她不懂。女人都這樣嗎?以母性去愛慰一個男人,而不是因為愛的本身而去愛?總以為男人受傷害、軟弱會像需要母親一樣需要她、離不開她?!

  愛情不是應該有愛情自己獨立的面貌與絕對的立場嗎?因愛而愛,那才是情愛的本質不是嗎?摻雜了同情或母性本能那算什麼?還是愛嗎?

  她不認同花佑芬「母性式」的愛情,因為她沒有那種「母性本能」。她以為愛就是愛,無法因為其它的因素折衷變通。就像她不養寵物,如果心不答應不愛,都是枉然。因為唯有愛一個人,才有溫暖、慰藉、不忍;而不是因為不忍、同情而去愛一個人。

  但多半的女人,卻都把愛情的秩序顛倒。

  「你別這麼不以為然。」花佑芬流出一些屬於女人的無奈。「你儘管覺得我笨,但一碰上這種事,每個女人其實都一樣。你不也一樣?」

  這聲反詰著實令徐愛潘沉默。是啊!比起花佑芬,她又有什麼不一樣?只不過形式不同,那骨子裡的本質哪裡差異了?!

  花佑芬深吸口氣,輕輕吐出,把她的疑問到底問清楚。「阿潘,你跟徐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別騙我,昨天晚上我看得很清楚。」

  既然都清楚了,還要問?徐愛潘心底閃過一絲苦笑,呆看著地上,沉默了半晌,才抬頭木然說道:「他要我當他的情婦。」

  「是嗎?」花佑芬「哦」一聲,心裡的隱約終於證實,反倒平常。「你真的打算跟著他?」

  「大概吧。」徐愛潘吐氣,吐個不確定的回答。

  「你愛他嗎?」

  愛?這疑問突然地教她愕愣。她傾傾頭,像在思索。昨晚那肌膚相觸的溫熱感仍殘留在她身上,她彷彿仍可以感覺到那顫慄的酥麻;她的身上還佈滿著他撫愛過的痕跡,他的吻、他的親密——

  「也許吧。」她歎口氣。

  「那你真的決定——」花佑芬搖搖頭,有一種不解。「那你對潘亞瑟呢?怎麼算?你跟徐楚——唉!我不懂!既然如此,既然你要委屈自己,為什麼不跟著潘亞瑟?你不是喜歡他嗎??」

  徐愛潘木然潔淨的臉龐微微一動,低聲說:「光只是喜歡,也許是不夠的。徐楚他……對我很好。他寵愛我,呵護我,而我並不排斥這種感覺。我想,我也許是愛他的。」她的身體不會說謊。她讓他那樣侵蝕她,體內深處的細胞核該有對等的情分存在。

  「而且,他跟我在一起時,都是全心的對待——」

  女人都喜歡男人專注的對待吧?那讓她覺得,他只有她,只愛她,他只屬於她一個人的。

  「你不後悔?」花佑芬還要問。

  「你可曾後悔?」徐愛潘反問。

  花佑芬歎口氣,不說話了。

  情婦的愛情,只在當下這一刻。如果後悔,那也是明天的事了。

  *   *   *

  黃澄澄的細碎沙粒,被末日追趕般爭先恐後地滴漏到透明的底盤;漏空了,顛倒個方向,黃澄的沙粒又以同樣爭先恐後的方式滴漏重來。一整晚,就那樣坐在客廳中把玩著手中的沙漏,什麼事也不做,徐楚只是等待。

  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牆上的時鐘指針指身了東方,他仍然維持先前的姿勢,望著手中潺潺滴漏的流沙,如在冥想。

  「怎麼還不睡?在想什麼?」章容容柔白的手,由他身後摟住他脖子,很親愛地問道。

  「沒什麼,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他仍然把玩著沙漏,沒有回房的意思。

  「睡不著嗎?我陪你。」

  章容容從酒櫃一瓶白蘭地,走到他身旁,為他和自己各倒一小杯酒。

  酒汁清澈透明,似那金黃明淨的商場。徐楚一飲而盡,皺皺眉。怎麼這酒液酸甜苦澀,像那愛情釀的酒?

  「容容……」他手執著酒杯,目光停在那透明、晶燦的琉璃杯身,浮雕出徐愛潘那幀明淨的容顏。「如果,我有了喜歡的人——我是說,如果我愛上了別的女人——」

  「誰?」章容容表情一震,一反往常那般的從容。

  「你別緊張,我只是說『如果』。」徐楚放下酒杯,視線跟著移落,掩飾什麼似的。

  章容容埋頭倒了一大杯酒,喝了一大口,吞得太急,給嗆住。她咳嗽幾聲,輕輕抹乾嘴角的殘汁。

  「『如果』是嗎……你愛上了別的女人,不再愛我了?!」

  「你會怎麼樣?」徐楚接口,小心地試探,有些期待。「你願意和我離婚嗎?」

  「離婚?」章容容揚起臉,錯愣住。明麗的臉孔慢慢變得怨懣,語氣冷颼,夾著威脅:「如果你愛上了別的女人,要跟我離婚,離開我,我就去死。」

  「容容!」徐楚駭一跳,表情變得極為複雜。

  他怎麼也沒料到會是這種回答。他在外頭逢場作戲,從來沒想當真,即使有著女人,也跟感情沒有交涉,更不曾去思考過這個問題。卻沒想到他太太那麼冷靜、姿態高高在上的女人,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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