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真的不行!請你去找別人,我又不是明星、演員!」
「我試過了,那些人都不適合我,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莎順,關乎我事業重要的作品,我希望由你來詮釋。我向你保證,只麻煩你這一次,只要演這一次就好!你會答應吧?」
「我──」易莎順為難地低下頭,反覆地撥著劇本的折頁,陷入了沉思。
「莎順……」唐志摩催促了一聲。
「我會弄砸你重要的作品的。」易莎順無意識地轉弄劇本,實在不瞭解唐志摩這突然的要求。
唐志摩微微一笑,像是笑她多心。他瞭解似地說:「你就算對自己沒信心,也該對我有信心吧?相信我,莎順。你會答應吧?嗯!」他停了一下,聲音突然低下來,有些像自言自語:「我想了很久,還是只有這樣做了。結果會變成如何!我也無法預測,我只有孤注一擲……」
孤注一擲?易莎順猛然抬頭。他為甚麼那樣說?
她狐疑地看著唐志摩,唐志摩神色如常,反而她顯得多疑多心。她不禁訕紅臉。
「怎麼了?」唐志摩問。
「沒甚麼。」
的確──本來就沒甚麼,她對自己的神經質感到可笑。就算「有甚麼」,也不會是惡意的。唐志摩和柳星野一樣,默默關懷著她;也許,還更有心。
在寄宿學校的日子,怕她寂寞、擔心她不快樂、來探望她陪她的,都是唐志摩;累她等待、害她失望的卻是柳星野。在那時候,唐志摩跟她的關係比柳星野和她的還深;他對她的關懷,也超出了柳星野。
她是這樣想,但唐志摩卻說人總是有盲點,用心去看,也許可以看見眼看不見的「真相」。
偶爾她會想:幾乎是同時進入她生命的兩個人,何獨她會對柳星野有盼望?為何他對她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這當然是沒有答案的。愛情的不可說,就在於此。
她突然怔怔地看著唐志摩,看得他發愣。
「怎麼了?怎麼一直這樣看著我?」
「沒甚麼。」易莎順噗嗤笑出來。「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知道,那時聽到你們的傳聞,說得繪聲繪影的,我還以為你跟星野在談戀愛!」
怎麼會突然想起這件荒唐的事,易莎順自己也不太明白。記憶那樣交錯,怔仲間總會有脫軌的恍惚。
「哦。你怎麼想的呢?」唐志摩也笑了。
「老實說,我那時很認真嚴肅的想著,即使天下的人都唾棄你們,我也絕不會反對你們。你們對彼此的愛,就是我對你們的愛。」
易莎順雙眸閃著光,閃著鐫刻不滅的誓言。
「莎順……」唐志摩眼底也閃著光。憑就這份心,就值得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他笑著釋懷,舊話重提說:「回到剛剛的話題吧。你會答應幫我吧?」
易莎順半垂著頭,沒有立刻回答;不過她的樣子也不像在沉思,更不像在思考琢磨。
「莎順……」唐志摩輕喚她一聲,然後耐心地等候。
但他沒有等太久,易莎順蹙眉輕皺,同時也下了決心,抬起頭直視唐志摩說:「我答應。不過,我有個要求。」
「要求?」唐志摩平素甚少撥動的眉毛微微一揚,顯得有些詫異。易莎順不是那種以條件易條件的女孩。
「嗯。我想離開這裡,獨立生活。其實在『紅葉山莊』時,我就想告訴你了,當時沒說,反倒現在開口。」
「你要離開這裡?為甚麼?星野呢?」易莎順的要求,叫唐志摩費疑猜。「到底為甚麼?為甚麼要離開星野?」
離開這裡等於離開柳星野,她為甚麼會這麼想?
那一晚,荒涼僻徑所發生的一切,他都知曉;柳星野甚至為此到農場痛斥了他一頓。他以為經過那一夜,他們情意牽纏,或許能突破所有的羈絆,但易莎順為何要求得如此突然?
他連串急切的問題代表他心中的疑惑。易莎順眉宇浮出慣有的落寞,帶著些微的黯然說:「你認為星野對我好不好?關不關心我?他對我的照顧和愛護有沒有盡心?」
「那當然!照顧你和保護你是他的責任!」唐志摩不假思索地回道。
易莎順又露出落寞的笑。
「是啊,責任……」她說:「但他並沒有義務,對不對?他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拖累他。」
「這怎麼算拖累!」唐志摩極其不以為然。看樣子,易莎順誤解了那「責任」的涵義。
在柳星野的定義裡,是對她一生的愛,不惜為她做任何事,生死為她;但在她的誤解裡,所謂的責任,只是她造成的予他的負擔。
「你別想太多。」他說。
「不是我想太多,我總不能一輩子攫著星野不放,阻礙他的前途和幸福。他應該建立屬於他自己的家庭和人生,優先考慮自己的幸福。」
「這就是你那一晚自己一個人面對山面對自然黑暗所想出的結果?」唐志摩瞪著眼問。
「嗯。」
毫無遲疑的點頭。唐志摩面對清澈如水的眼波,靜視了半晌,輕輕點頭答應說:「我懂了。就依照你的要求吧,我會跟星野解釋。但是,你打算搬到哪裡?」
「還沒決定。不過,既然你答應了,我很快就會有決定。」
「我希望你明白,莎順,我並不贊成你離開這裡;但你既然堅持你的要求,又分析了你的理由,我也只好尊重你的決定。你暫時離開這裡也好,日後新劇開拍,可以免去許多麻煩,星野也可以趁這段時間想清楚自己和你的將來。」
將來?她和柳星野能有甚麼「將來」?易莎順心中不禁更為黯然,沒有聽懂唐志摩一語雙關。
「我在市區南段森林公園附近有一間房子,是公寓式的,是五樓,在巷子內,很安靜,你可以搬到那的,莎順。你想離開這裡,是為了不想造成星野的負擔,而不是要和我們割斷關係,對不對?聽我的安排又如何?」
「唉!」易莎順滿臉無奈。「也好,就聽你的安排,反正離開這裡,到哪裡都沒有差別了。」
這句話不經意地透露她心底的玄璣。她撥散了發,往門口走出,背影顫動著無法分說的情緒。
「其實──」唐志摩冷不防開口,易莎順停下腳步掉過頭。唐志摩望著前方窗外,並沒有看她。
「其實,星野一點也沒有認為你是他的負擔。如果是,也是最甜蜜的負擔。」唐志摩又說道。
說完,他才轉頭看著易莎順。
「志摩,你這樣為我設想好一切,我算甚麼獨立?」易莎順很無奈的歎道。
「有些現實是必須妥協。」
第十一章
很意外的,易莎順竟然在攝影棚遇見羅仲強;她原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遇見這個偶像明星。
「好久不見。」羅仲強倒是大方的先打招呼,主動的走過來。
「你好。」易莎順點頭回禮。
棚內亂成一團,有個錄像播出的綜藝節目正在錄像,錄錄停停,一位後到先錄的大牌,擠掉規規矩矩按通告時間提早來的唱片歌星,惹得玉女歌星哇哇大叫,一把鼻涕一把淚。
製作人忙著安撫隨行的唱片公司宣傳人員不滿的指責,一時之間,哭聲、叫囂聲、低聲下氣求和聲嘎嘎混成一團。工作人員傻著眼呆在一旁無所事事,大牌則若無其事地躲到化妝室,把一切麻煩丟給製作單位去收拾。
羅仲強是來參加綜藝節目錄像的。他足足遲到一小時。本來製作單位安排他接著大牌錄像;發生這種事,錄像停擺,他樂得休息。倒是他的宣傳人員不斷的抱怨:通告排得滿滿的,誰有工夫去聽唱片歌星的哭訴!
「怎麼會來這裡?」羅仲強不等邀請,一屁股坐到易莎順身旁。
這是唐志摩的意思。新戲開拍前,要她多到攝影棚參觀觀摩,瞭解拍攝的情形。雖然屆時戲劇節目的單機作業或有不同,但先熟悉環境總是好的;攝影機前的概況約略差不多,不過,並不是專程,而是隨機的。
「參觀?」羅仲強手拿著煙,懸在嘴唇旁。「聽說唐先生自組一家製作公司,自編自導,向T台投遞了一個企劃案,很受高層主管重視,準備進軍該台九點半檔是為了這件事嗎?」
易莎順想想也算是,點了點頭。
「哦。」羅仲強點著香煙,隨口問道:「你也參加演出嗎?」
這次易莎順稍稍想了一下,才輕輕點頭。
「我想也是。放著你這麼好的人才不用太可惜了,唐先生是幹這一行的,自然不會浪費可用的人才。」
易莎順只輕輕一笑,沒有答腔。
她並不是討厭羅仲強,或是對他有成見,只是有些話題並不需要太認真的回答。
那件事發生後,報章、雜誌著實地炒了一頓,鬧得風風雨雨;新聞熱度一過!春夢了無痕,依舊是陽光底下無鮮事。
那件事並沒有動搖到羅仲強偶像的地位,唱片照樣張張賣錢,主演的不甚營養的嘻鬧法也有死忠的歌迷捧場;近來他受歡迎的程度更是扶搖直上,「人氣」嗆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