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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林如是

  她說得真真假假、非非是是,口氣很正經,沈廣之卻完全否定她的「異同論」,詭著笑臉說:「是嗎?怎麼我聽不出一點『自卑』的味道?你只是找藉口排斥我,我不覺得你和我之間有什麼不同,更沒有所謂層次的問題,你說我們世界不同,純粹只是為了排斥我,這一點我早已很明白。」

  「我幹嘛排斥你?我只是說事實,要不然,叫你上『空氣流通店』吃飯,你受得了嗎?沒三分鐘你就不自在透了,這就是層次的問題。打個比方說,你是貴族,我是平民;你供養宮廷畫師,而我則心儀流浪的吟遊詩人,你看看,我們的世界實在是不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沈廣之再度逼近蘇小小。「你不是常和莎白上高級餐廳吃飯嗎?那一次我看你的態度倒是自在得很。你根本不當那是一回事對不對?還有,你說得不對!我並不欣賞宮廷畫,我喜歡民間采風。」

  「算了,我說不過你。」

  「那你是答應了?」

  「沈廣之,你是存心逼我喝西北風是不是?還是你要養我?」蘇小小瞪起眼睛。

  「有何不可?」沈廣之低下臉,咬字極輕:「只是,你肯讓我養嗎?」

  他突然說出這種蕩人心弦的話,蘇小小芳心不禁又是一跳,但沈廣之說這話卻沒有意淫的味道,自然又順口,完全是健康的感受,他接著說入正題:「你還是放棄那個工作,到我事務所來,我給你一份工作,這樣你就不會喝西北風了,行吧?」

  「可是我能做什麼?我又不懂建築……」蘇小小躊躇又猶豫。

  沈廣之輕輕笑起來。

  「放心,不會叫你做那些『高難度』的工作。」他笑說:「你只要幫忙做一些雜務性的工作,偶爾幫會計處理簡單的賬務工作就可以了。」

  「唔……」蘇小小沉吟一會。

  「怎麼樣?」沈廣之笑著問。

  「聽起來好像很輕鬆,但——」蘇小小聳聳肩,大言不慚:「但可想而知,這種『類小妹』的工作,酬勞一定不會多!」

  「老天,你可真貪心!」沈廣之忍住笑,蘇小小的反應在他意料中。「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虧的,一天一仟塊銀元怎麼樣?」

  「真的?」蘇小小眼睛亮了起來。

  那是標準的守財奴眼神,錢鼠唯一的光輝,但她仍稍有猶豫說:「可是,這樣不太好吧?別人會不會說閒話什麼的……」

  這下子沈廣之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臉皮一向不是很厚嗎?一向不在乎別人的非議,怎麼?良心突然不安了?還是覺得不好意思?」

  「我的座右銘沒有『良心不安』和『不好意思』這八個字。」蘇小小不受激,但有錢賺的事她不放棄。

  「就這麼說定,你不許反悔。」

  「我才怕你反悔呢!就這麼說定。」

  「什麼時候開始工作?」

  「不急,等你這邊工作結束再說,我會再來找你。」

  「這工作下星期就沒戲唱了。」蘇小小說:「你想『聘請』我就別拖拖拉拉,我可不希望兩頭落空,到時失業啃老米飯。」

  「那好,今晚我們一起吃飯,我把該告訴你的都先告訴你。」沈廣之愉快地笑說:「七點,我來接你。不准有藉口。」

  沈廣之滿意點頭,陪著蘇小小走回百貨公司大堂,走了幾步側頭對蘇小小說:「對了,就到你說的『空氣流通店』吧!」

  蘇小小陡地楞了一下,揚起笑點點頭。

  看著沈廣之含笑的臉,蘇小小也不禁地含笑點頭,心裡那模糊的期待悄悄地、努力地在畫清輪廓。

  她心裡明白沈廣之關心她、對她好,而經過這一長談、夢想的剖吐,面對沈廣之,她也越來越自在,對他有說不出的歡喜和親近。

  第十一章

  「夜魔的天堂」重新開張,人來人往,氣息不斷,大門上惡魔的勾魂眼又和以前一樣晶亮有神,舐血唇也比往日鮮艷紅潤。

  田優作依然是一襲不變的黑衣黑裝、長髮系花布條,味道比以前更魔,邪裡又透三分英氣,正耀光華,天使的光環和惡魔的尾椎混成一體。

  曾莎白和賴美裡踏著高腳椅坐在吧檯邊,懶懶加上幾分醉態趴在吧檯上,透過高腳杯玩捉迷藏一樣捕捉田優作黑色的身影,時而發出神經兮兮的笑聲。

  「你們兩個醉了。」田優作把空杯收走,各倒給她們一人一杯水醒酒。

  「才沒有!我酒量好得很年!」曾莎白抗議,她腦筋十分清醒,但田優作既斟開水給她,她便也無異議照喝。

  「你們兩人最近好像很閒,沒事少泡在這裡!」

  賴美裡顫著手舉起白開水,看起來醉顛顛,她其實也沒醉,只是愛裝那醉態,仿真「貴妃醉酒」的嫵媚,她細聲細氣的說:「優作老闆,你是生意人,而生意人是不該說這種話,給你錢賺你反倒挑剔嫌棄!」

  田優作不理賴美裡,他知道她們兩人難纏得很,不像蘇小小,只要有錢賺,罵她、笑她、踢她、捧她都無所謂,而且又不黏人。

  「優作老闆,你的明麗甜心今天不來了嗎?」賴美裡不放過他,嘻皮笑臉的揶揄田優作。

  自從田優作送了司徒明麗十三朵血色的玫瑰,加上一回浪漫的燭光晚餐後,司徒明麗眼看對沈廣之的愛情無望,田優作魅力又同樣絕倫,終於正式墜入惡魔的陷阱,踏入「感情的墮落」。但她不動聲色,表情依然無波,只是有意無意常會出現在「夜魔的天堂」,惹得賴美裡和曾莎白看了很不順眼。

  「優作老闆,我勸你最好還是放棄,那種見風轉舵的女人!」曾莎白撇撇嘴,她就是對司徒明麗有偏見。

  「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田優作皺皺眉,但口氣並不凶。

  有人結伴進來、有人結賬離開,也有人重新點單,田優作一人身兼酒保、跑堂和收賬的,簡直忙得團團轉。

  「我看優作老闆和小小廝混的那段期間,好的沒影響到,倒學會了小小那守財奴的個性,忙成這個樣子,侍應生也捨不得請一個!」曾莎白旋回高腳椅,面向「天堂」內部,一口一口喝著開水,一邊注視忙碌穿梭桌台間的田優作。

  賴美裡仍趴在吧檯上,回過頭看了看,神態慵慵懶懶。

  「唉,莎白,」她說:「你想她會來嗎?你真的約了她嗎?我還以為你恨死她了,一輩子都不會理她。」

  曾莎白淡淡地望了賴美裡一眼,手持著酒杯喝白開水,神態像是社交場上老練的名媛,相稱但有種不諧調。她舉高了酒杯在燈光下比晃,光線透過透明的酒杯造成美麗的折射,她看著燈光透過酒杯折射的彩虹說:「會的,她一定會來的,她不來的話,我就真的跟她絕交,一輩子不理她。」

  「你要跟誰絕交?又約了什麼人到這裡?」田優作捧著一堆空酒杯回吧檯,不規則地擺在一旁。「若是真的,那我真要恭喜那個幸運的傢伙,終於可以擺脫你這個難纏的噩夢。把酒杯遞給我!」

  賴美裡把空酒杯擱在吧檯上推給田優作,連帶把曾莎白手中的杯子也一拼推給他說:「我跟莎白在談小小的事,優作老闆。」

  「蘇小小?那死要錢的傢伙?」田優作停下手上的工作。

  「嗯,莎白約了她在這裡碰面。」

  「你們約了她?她會來這裡?」

  田優作的問話中,摻雜異樣的欣喜和興奮。自從那次他認為「惡魔之味」的符咒解了之後,在街上遇過一次,之後他就沒再看過她,而「夜魔的天堂」重新開張至今,她也還沒踏進過。

  每當思及蘇小小,他就有那麼點說不出的感覺,而有點疑惑惡魔的力量;照理說,惡魔的力量是靈驗了,因為它讓他終於追求到心儀多年的司徒明麗,但是,喝了「失戀的滋味」是蘇小小,和他結心、結情的應該是她才對——他知道「失戀的滋味」的咒術其實還沒有解,因為他始終找不出解咒的「只愛你一個」;而「失戀的滋味」對蘇小小沒有發生作用,他不承認惡魔的力量失敗,只有一廂情願的認為咒術已解,但自此每想到蘇小小,他心頭就有說不出的滋味。

  也許套句蘇小小說的——對於相信的人來說,那一切才會發生影響。而像她那種不信天地、不拜鬼神的人來說,金錢的力量才是最偉大的。

  他罵蘇小小拜金、死要錢,從未去深入思考過她的內心層面;而她的反應總是吊兒啷當、嘻嘻哈哈,並沒有為誰開放她的心靈。

  他對她的感覺錯綜複雜,但體會得太遲,惡魔的新娘人選早已決定,他並不後悔,只是每當想起她,心頭的滋味難免惆悵,恨不相逢未定時。

  蘇小小不像司徒明麗那樣「單純的愚蠢」;起碼就信仰學說而言,她是那種惡魔又恨又愛的人類,不是愚蠢,也不盲目,但就是不信天地、不賴鬼神,神明的力量對她發生不了作用,她活在人間而存在人間,在天地人間只信賴唯一的自我。這讓惡魔低回不已,產生不應該有的懷念,也只是懷念,除了惡魔的新娘,惡魔對人類是不應該也不會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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