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會探索過蘇小小內心的世界,自是不知道蘇小小除了嗜錢之外的浪跡天涯夢想。
沈廣之原打算徹底地忽視田優作,聽見他說這些話,不禁冷冷開口說:「田優作,你最好別惹惱我,那對你沒有好處。沒有人會跟你爭司徒明麗,你可以安心的將她捧在頭頂膜拜,但如果你像這樣繼續挑釁,後果我就不敢負責,你要試試看嗎?」
沈廣之這些話說得很冷、很有魄力,但也充滿威脅的意味,田優作向來不受人威脅,當下也冷冷說:「你想怎麼做就請便,我是不會受你威脅的,明麗如果選擇你,那我也認了。」他俯下臉,逼向沈廣之,突然非常認真的說:「不過我警告你,你最好別抱著玩玩的心態;還有,不要再去招惹蘇小小!」
說完,田優作自己先楞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加上最後一句,為甚麼會扯出蘇小小?
沈廣之撥開田優作的手,關上門,面無表情地發動引擎、倒車、回轉,很快駛離停車場。
停車場吹著惡魔最愛的陰風,血色的玫瑰因濕氣而顯得更殷紅,田優作看了看玫瑰,想起在等著他的司徒明麗。
司徒明麗接過田優作送的一大束殷紅的玫瑰,顯得很高興,笑得相當甜說:「好漂亮!,謝謝你,田大哥。」
她聞著玫瑰的芳香,陶醉在甜蜜裡頭。那一大束玫瑰,在她看來就是一大束的癡戀。田優作享受著她美麗的笑容,感到既滿足又幸福,還有一些說不出是什麼的失落。
他看著司徒明麗優雅地聞著花香,露出美麗的微笑,一直期待她說些什麼——
好的、壞的、讚美他的、批評他的,但是沒有,她根本搞不清十二和十三的意義對他來說有什麼不同的差別,反正只是個數字,不像蘇小小——
十二和十三這兩個數字的意義差別,正在於它們是天使和惡魔的分界。蘇小小老是批評挑剔甚至否定他的惡魔信仰論,但她對於這一切,卻有著相當的概念。而司徒明麗,從開始就只是輕蔑他的信仰,卻什麼也不懂……
「田大哥,我們到哪裡晚餐?」司徒明麗把玫瑰養在美麗精緻的花瓶裡,挽著田優作的手臂間。
田優作收回神,講了一家餐廳的名字。
那是一家索費昂貴的高級餐廳,專賣法國料理,司徒明麗滿意的點頭微笑。走出大廈,他們兩人是全街注目的焦點。田優作手挽佳人,卻沒有路人所羨慕的那種志得意滿,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前方。交叉路走過來一個人等紅燈,好巧不巧,竟是死活都要錢的蘇小小!
「蘇小小!怎麼會是你?」田優作表情立刻像遇上大麻煩那樣戲劇化,又像是開心、又像是苦惱的怪叫出來。
「田優作!」蘇小小也怪叫一聲,瞥見司徒明麗,八掛兮兮地笑起來,「哦哦喔……約會!」
她故意把那聲「喔」拖得老長,尾巴還變音,笑聲和表情都八八掛掛、曖曖昧昧的,讓人擔心她肚子裡不曉得裝了什麼壞水,在打什麼鬼主意。
「你幹嘛笑得這麼神秘、神經兮兮的?」蘇小小那種笑法,讓田優作渾身起雞皮疙瘩,甚至因司徒明麗的挽手,在蘇小小面前感到莫名的不自在起來。
蘇小小雖然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和觀惑,但明白即使是捉弄開玩笑也該有個分寸,尤其田優作好不容易才將他愛慕多年的司徒明麗追上手,她心眼再壞,也自知不該鬧得太過份,所以她忽略田優作的惱怒,換個話題說:「你今天看來真是不錯!神采飛揚,又英俊、又有魅力。」她笑誇田優作,但也是真心話;又對司徒明麗讚美說:「明麗小姐也同樣風采迷人、艷光四射,你們看起來很相配,羨煞人!」
「你又在搞什麼把戲?」田優作徹底懷疑蘇小小的讚美。「對了,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該不是——」
他頓了頓,終是沒提起沈廣之,心裡的懷疑也打住。
「我來找朋友,他是那家百貨公司的櫥窗陳列設計師。」蘇小小指指兩條巷子距離外的百貨公司說:「不過撲了個空,他剛好請假。」
「原來!」田優作警誡心鬆了一半,本來他還以為蘇小小跟蹤他,專門來破壞他的好事。
司徒明麗干站在路邊,簡直有些不耐煩,她暗示田優作說:「田大哥,我們是不是快趕不上晚餐的時間了?」
「別急,還有時間,餐廳會保留我們的訂位,我們只要七點以前入席就可以了。」田優作似是不懂司徒明麗的暗示,回答得讓她氣惱。
「田優作,我看你還是快帶明麗小姐去晚餐吧,讓女士等待是很不禮貌的,我也要去吃飯了。」蘇小小哪有不明白司徒明麗心思的道理,她也沒興致在這裡跟他們窮攪和,尤其司徒明麗喊田優作「田大哥」時的嬌媚,她聽了不但覺得奇怪,而且有點肉麻,雞皮疙瘩忍不住掉了一地。
她從來沒有喊人哥哥、姊姊或妹妹什麼的經驗,她從小和丹尼爾一起長大,向來是連名帶姓的叫,對沈廣之、田優作,她也是如此有疏遠感的稱呼,什麼「大哥」之類那種濫情又肉麻的稱呼,她實在喊不出來——不只是因為不習慣,也因為生活中不曾有過如此親密的關係出現過。
當曾莎白喊沈廣之「沈大哥」時,臉上出現的那種嬌憨,就讓她錯愕好一會。
感覺上,當曾莎自那樣喊沈廣之時,在他面前就突然變得非常嬌小,有種撒嬌似的憨態,叫人又憐又愛,而她反倒像是大上曾莎白一輩似地和沈廣之平起平坐——至少在心態上是如此,總讓她覺得很滑稽。
現在司徒明麗就讓她有這種感覺,她急著想離開他們,擺脫這種感覺。
倒是田優作突伙變得奇怪,他自己也說不上是什麼道理,竟有些捨不得就這麼和蘇小小分開,他找話題說:「你也還沒吃飯?」
簡直是廢話!蘇小小翻翻白眼,摸摸肚子說:「對啊!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已飽餐一頓了嗎?都快餓扁了。」
「你準備吃什麼?」
「哪,就是那個!」蘇小小指著對街巷子那家她常去的「空氣流通店」。
「你都在那種地方吃飯?」田優作自然地皺起眉來。
「便宜啊!」蘇小小笑得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信奉的原則。」
「是啊!我看你這樣得肝炎會死得更快!」田優作簡直忘記司徒明麗的存在,皺眉盯著蘇小小說:「你的原則就是死要錢、貪小便宜,少花錢就是賺到了,是不是?」
「嘿嘿!」蘇小小乾笑兩聲,不否認。
「既然這樣,吃免費的不是更好?」
「你是說……」蘇小小半惑半疑地看著田優作,這個提議挺誘惑人的,專挑她的弱點引誘,她的決心差點動搖,但總算她的良心尚未泯滅,搖頭說:「田優作,你的腦袋真的有病,你請女朋友吃飯,拉我去湊熱鬧做什麼?不,謝了!我怕這一餐吃下來我會得胃潰瘍。」
這話提醒了田優作,但司徒明麗的臉色已相當難看。
綠燈早亮了好久,蘇小小拔腿快步跑過去,一邊回頭揮手說:「我先走了!祝你們有個愉快的夜晚!」
跑到對街,紅燈剛好切換,蘇小小背對著馬路喘著氣,再回頭時,見司徒明麗已挽著田優作往另一個方向走遠。
她聳聳肩,舉步住「空氣流通店」走去,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盯著小吃店唯一的一面牆上掛著的價目表,喃喃說:「什麼?漲價了!」
實在太沒天理了!她打工的薪水都沒漲,民生必需品卻沒道理的一直漲。雖說只是中等漲幅,但漲二塊、五塊的也是錢,她花得不只心會痛,連肉也覺得痛。
她想了想,心裡比較了老半天,終於下定決心走到巷子對面的麵包店,買了十五塊一包、切有八片的「純種方包」——完全的「純種」,連砂糖、小麥都沒有加,更別說是葡萄乾。
她這一切舉動,停在路邊銀灰色轎車裡的沈廣之全看在眼底,他本來已經離開,由對向車道回轉到此車道時,看見蘇小小往百貨公司晃去,所以就將車子停在路邊,一直到蘇小小由百貨公司出來,和田優作以及司徒明麗相遇的情形,他全都看到了。
他沒有叫她,下定決心不再理她,眼光卻不肯離開,固執地看著她,看到她忍著飢餓——甚至也可能有嘴饞——吃著白方包,對她忍不住憐惜又心疼。他很想拋下一切自尊和身份衝出去,但他沒有,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坐在車裡看著她。他看她走向公共汽車站,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白方包,看起來肚子很餓,那吃相慘不忍睹,但她旁若無人地吃著,臉上沒有任何緬腆、尷尬、或卑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