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意靜默了一會,然後聲音又傳來。
「我想,我不會忘記他。」
我微微一笑:「沒有人要你忘記他。再說,忘不忘倒無所謂了。愛情儘管有種種叫人傷心難遇的不堪,超碼有一樣也算是有貢獻的——成長。聽起來很迂腐可笑,可是事實又的確如此。蝴蝶化蛹——戀愛過的人,不管是得是失,好像蝴蝶化蛹一樣,都重新一次美麗的再生。」
「或許吧!」綠意還是淡淡地語調:「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掉淚,只是好像心被掏空了一樣,一時沒了主意——該死!我夏綠意什麼時候這麼沒出息過!」
我輕輕笑出來:「都這種時候了,你還這麼逞強!睡一覺,明天就沒事了,好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沒忘記吧?這一句!」
「當然!」她也笑了起來:「以前我還常說,失戀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沒什麼好丟臉的,大哭一場就沒事了——哈!那時可真青春——」
「你現在還是一樣的青春!」我接下她的話。
「哇!好多了!」她輕輕吐了一口氣:「你要去上課了吧!抱歉!讓你耽誤這麼多的時間!我也該去家教了——」
「家教?」我誇張叫起來。「你既然還有心情上家教,那麼我也不必擔心太多了!」
「哈!放心吧!死不了的!你快去上課吧!」
「好——」
「喂!喂!大蘇——」我正要掛上電話,她又在話筒那端叫起來。
「什麼事?」我問。
「什麼時候來看我?」
「看你?」我故意裝得怪聲怪氣的:「你以為你是誰?蒙娜麗莎還是瑪丹娜?小老百姓要千里跋涉去瞻仰你的美顏?」
「蒙娜麗莎算什麼!」她帶笑的聲音由話筒傳來,特別叫人忍俊不住:「瑪丹娜又算那根蔥!我夏綠意可是獨一無二的!」
「哈!你臉皮還真厚!」我哈哈大笑。「再說吧!總得等這陣子雨過後。你知道的,我最受不了雨天,雨一來,我的日子就沒那麼好過。最近咳嗽又開始在作怪,挺煩人的!」
「你就是愛逞強,明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好,還不好好照顧身體!咳死你算了!活該!」
「夏綠意,」我說:「剛失戀的人不要這麼生龍活虎!」
她語聲一揚:「失戀?拜託!不提那煩人的事——啊!我得走了,你也趕快去上課吧!記得來看我哦!拜!」
「再見!」
綠意還是很可愛的,我就知道,愛情不愛情的,絕對難不倒她,情字這條路,走來倒楣絆了一跤,爬起來,拍拍手,前面又是一條康莊大道!
我看看表;第一堂課是趕不上了,再看看窗外的雨,更動搖我出門的決心。反正也不是沒蹺過課——搖搖腦袋,我還是拿好東西,出門上課去。上學年第二外國語給當死了,這個學年重修,功課重得我吃不消。想來算是自作自受!學長每回見到我,總不忘罵我一聲「活該」,外加一聲「蠢」。我的確是又笨又蠢!
才拉開了大門,黑空落下的雨珠便不斷滴就成簾。門外的景象模糊難辨,不遠處的街燈,透過雨簾,糊成一團迷濛散光。
我撐開傘,再帶上門,緩緩走入雨中。唉!雨中行,還是不浪漫!我不喜歡雨——我輕咳了一聲,大概又感冒了。那天和阿光在小攤吃喝玩鬧,雖說紹興入肚暖喉,坐在雨棚下吹風的滋味也是不好受。阿光來信說他中了風邪,還問我是否也正在傷風感冒流鼻水。我才回信,沾了一信紙風乾的雨水,騙他說是鼻水——哈!真有意思!
我邊走邊想邊又咳嗽好幾聲,沒有注意到街燈下站著一團人影;直到覺得雨傘碰到東西了,才驚覺地移開傘探看——哎!是沈自揚。
「啊!對不超,弄濕了你!我——我沒有注意——」我有點慌亂,說著又咳嗽起來。
「你——還好嗎?感冒了?」他說,沉默了一會,又接著說:「我去了你學校,沒看到你,所以過來看看——你放心,我只是想再看看你而己,絕不會再煩著你的。」
「沈——我——」我不曉得要怎麼開口。阿光說的沒靖,他終是來看我了。可是……我如何厚顏地要求他——唉!我怎麼說得出口!
「我知道我這樣又讓你為難了,很抱歉!我只是忍不住想看看你,希望你別介意。」
我不敢說話,什麼都不敢說。
他對著雨珠笑了笑;「看見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對不起,打擾你了。」
話聲剛落,傘影微揚,就劃開黑暗的氣流,消退在雨簾中。我張口想叫,又遲疑著,黑暗的氣流流入我口中,鎖住了我的咽喉。我看著雨花成朵,落地成簾,一朵一朵,將沈自揚網簾入極處黑色中。
第三十四章
接連又下了一個禮拜的雨,我關緊了窗,拉密了薄簾,打暗了電燈,瑟縮在牆角里。
果然是感冒了。那個晚上冒雨去上課,回來後就覺得不對勁,原來只是輕微的咳嗽,下了課以後,喉嚨變得又澀又緊,冷風吹進身來,再怎麼彎縮,還是止不住一身惡寒的侵襲,拚命地顫抖個不停。當天深夜,一躺下床,整個人就像起火燃燒似的,卻是一股燒寒的滋味徹夜浸透著。冷汗流了全身,整個夜晚,我拚命忍住軟弱無力的暈眩,起床換了好幾次衣服。冷汗還是一直流,到最後連被都浸濕了。
隔天起床,仍是虛弱的站不住腳,我勉強熱了一壺開水,泡了碗麵,卻吃不到兩口就吃不下了。一整天我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做著一些無以名之的夢,而夢境和現實交纏著,意識混沌地辨不出真假虛幻。
這個深夜,持續發燒,背一著了床,便又火燒也似地燃熱著身體和腦門。冷汗又流了全身,到最後實在找不到長袖底衣了,只好穿著夏季無袖背心,再罩上毛線衣重又躺回床上。
第二天,更加虛脫無力,又咳得天昏地暗,不得巳,我只好冒著雨到藥房買了一包感冒膠囊成藥,順便買了些乾量,卻險些昏眩在雨中。
還是沒什麼食慾。那膠囊說是專治感冒咳嗽,藥性很強,十二小時服一次,我才吞了三顆,接下來的兩天卻更加不省人事。
雨還是不停地下,我已經連續缺課奸幾天了。藥吃了,咳嗽還是不停,雖然不再咳得那麼厲害,卻唇乾舌燥,整個人更虛弱無力,甚至連下樓吃飯的力氣都沒有。這幾天,我勉強吃了一兩個麵包和幾片餅乾、水果,再有的,就是白開水了。突然變得怕光,覺得燈光很刺眼,天黑了也不開燈,把窗戶關得死死,薄簾拉得密緊的。木木看我曠課那麼多天,覺得很奇怪,打電話來問,我輕描淡寫說是感冒了,要她沒事別來,過幾天感冒好了,就會去上課。反正期中考剛過,不礙事的。
我又繼續在蝸居躺了三夭。濾過性病毒無藥可醫,不管看醫生、吃藥,都只能做到一些防止症狀惡化的洽標療效而已,時間到了,自然不藥而癒,當然,倒楣的,染上些別的副作用就糟了。
病了這幾天,覺得自己變得很神仙,不用吃多少食物還是活得好好的,整個身子輕飄飄的,吃喝拉撒睡這些肉身必經的負擔都減到最低,就是意識昏昏沉沉的,集中不了精神注意力。我懷疑我的腦子是不是燒壞了,整個人覺得疲軟不堪。
有時我走到窗邊,撩起窗簾往處看,雨花還是不停地飄落而下,空氣陰濕又冷寒,吸進肺裡,特別有一股麻涼的抖顫。這雨,如果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癱掉——可是我還是退回床邊,夢遊似地撩開被躺回床上。
感冒的這些夜晚,大半時候我的意識模糊不清,可是,偶爾會冒出一兩個時刻,思路特別的清明。可是在週遭一片靜寂,除了雨聲,再也找不出任何聲響,那清醒,混含著迷離不清的虛幻,像處在真空狀態一樣,四周真實的反而像虛夢一般。我每躺在床上,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愛覺到那種混沌迷離慢慢自其中溶透而出。
像現在,在這黝黑的世界裡,我縮靠在床角,覺得特別的清醒,清醒到瞪著黑暗發呆。我覺得很不舒服,身子很虛,軟趴趴的,連抬頭都覺得好費力。
這個夜,好寂靜,靜到了極點,除了吵雜的雨聲,再也聽不到任何有生命的聲響——包括我在內——不!好像有人在叫門。門鈴早壞了,我也懶得請房東找人來修……奇怪!我怎麼會想到這些……好像有人在拍門叫喚的聲音——好像!我張大眼睛,依然坐著不動,瞪著門的方向,黑暗中,突然覺得莫名的慌張。
拍門聲又響起來,我跟著更縮向床的最邊角。那個聲音讓我害怕,驚恐又慌亂,我用手搗住耳朵搖頭大叫:
「不要拍了!不要再拍了!沒有人,裡面沒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