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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郭晏光

  我拉著她進入「香榭里含大道」,她猶喋喋不休:

  「等著吧!不出三天他一定會提出跟你分手。」

  「我告訴過你了,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你為什麼老是要胡亂編扯。」

  她輕蔑一笑。

  「是嗎?那你剛才為什麼笑得那麼勉強?」

  「我沒有。」

  「承認自己失戀吧!何必否認呢?失戀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哭一場就沒事了,好好大睡一覺,明天又是新新亮麗的一天。」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沒—有—失—戀。」我說,特別強調加重主要句子。

  我不承認自己失戀。對大博,我連思念的心情都不曾有過,怎麼能算是失戀呢?

  感情的事,我絕對忠實,也絕不會自欺欺人。大傅雖然對我好,也有過單純的告白,但我想,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份感情真正的真相。他對我只是一見驚艷,衝動地許下承諾,並沒有踏實感,既然得不到我的回應,日子一久,自然就會轉移方向。

  愛情就是這麼簡單,總得兩情相悅了以後,才可能有幸福的想像。單相思,一定充滿苦澀和無奈——像我對沈浩。

  沈浩!午夜夢迥讓我低歎不已的名字!

  第十五章

  又到了鳳凰花開的時候。去年這時侯,我送沈浩十三朵黃玫瑰,波音七四七卻將他遠遠載走。今年花開依舊燦爛火紅,然而物是人非事事休。

  大傅在那場雨季過後,一直沒有跟我聯絡,直到五月太陽照得酣甜,他約我在行天宮見面。

  那一天,黃歷上說百事皆宜,難得的黃道大書日。我進入行天宮,謝天謝地又謝神,大傅卻始終神色晦暗,佇立在殿門外。

  「怎麼這樣愁眉不展?你不是一向最討厭人家顰眉蹙額的?」我倚著盤龍柱,不明白他的憂愁所在。

  他不回答,只是一勁地瞅著我,像是有什麼難言的苦衷鎖在心口中。

  我等著,他還是不說,我們坐在殿門前的台階上,靜默如兩尊守候的門神。

  他有時看看天、看看地,偶而回頭凝望殿裡求神祈福的善男信女,多半時侯則

  研究自己紋路複雜的雙手。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我歎了一口氣,心裡其實明白了,約莫綠意說的——「分手」。

  大傅心裡大概覺得愧疚,才會一直不敢明說。也許他並沒有忘記當初說「要好好照顧我」那一句許諾。

  可憐的大傅——

  「走吧!送你回家。」終於開口了,還是沒有說是為什麼。

  「不用了!」我拒絕說:「我自己回去。」

  大傅沒有堅持。最後,反倒是我看著他的身形消失在車水馬龍中。

  那時我仍單純地以為,交情只是兩個人的事,相逢以後,就不該再有曲折,雖說彼此之間愛情不談,各自經歷傳奇以後,友誼可以從此天長地久。

  可是,夏天過後,聽說他航入了醉夢溪,從此音訊渺茫,我才知道,行天宮中的靜默,就是所謂的告別式,差勁的連一聲再見也沒有。

  怎麼會這樣?我一址找不到答案。

  難道只是因為他找到了真正想照顧一輩子的紅顏至交,就連友情都可以不要?還是因為他覺得實在愧負我,所以乾脆斬斷所有的關連?

  不論我怎麼想,就是理不出可能的答案。大傅天真的以為這樣做就可以避免所有的傷害,他大概沒料到,我反而因此別添一番不必要的愧澀在心頭。

  這證明我是個失敗的角色,還是呆呆預言的沒有錯,既然早知沒有所謂的天長地久,一開始就不要想像給付的太多。

  我曾為未來勾勒出美麗的藍圖,大傅、綠意、呆呆,還有沈浩。可是到底愛情和友情相互狼狽為奸,地球雖是圓的,情字這條路卻滿是曲折坎坷。

  認識大傅,是我蒼白時期的一大轉捩點,我當是記得他對我的好。但如今,和大博情義淡薄以後呢?

  也許,我們只是太年輕。

  還是呆呆疑惑過的——吐盡恩義情剩幾許?

  怎麼找理由都很難自圓其說。既不因為少年負氣,也不由於自尊作祟,如果就這樣永遠不再聯絡,也許真的連做朋友的情份都沒有。還是我對他太吝嗇,以致情關叩不過,並沒有想談愛情,卻連友誼的豆苗都栽培不活!

  枯萎而死的情誼最叫人傷痛。呆呆為了不要經歷這種難過,所以寧可一開始就什麼也不保留。大博臨了始終不說一聲「再見」——我又該怎麼揣測?

  雖然呆呆說的,別輕易付出,我必須感謝大傅對我過的種種好。我沒有處處設防,可是孤僻成性,盡皆對人有著很深的不耐煩。對大傅,我始終未曾溫柔甜顏過。

  綠意說:「我如果是傅自有,也會做這樣的抉擇。」

  她說,跟我這種人交往太累,若是沉著一張臉,對方看了,還沒開口就先呼吸困難。而且,天下女人那麼多,傅自有也犯不著為了交情,成天看我臉色。最後,她下結論說:

  「不論是什麼性質的情誼,只要沾到『情緣』這種份交,就絕對避免不了有所傷害。人在本質上,還是擺脫不了彼此相殘的悲哀。佛家講的因果,甚至玄妙的所謂注定的虧負與償還,換個角度看,恰好替這種潛在性的悲哀提供了最佳的註腳。除非是立意一輩子孤乖獨處,否則,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儘管再怎麼委婉,難保永遠有人不受傷害。交情是一回事,每個人卻都可以理直氣壯地選擇最幸福的那條路。傅自有當然也盡可能理直氣壯選擇自己覺得最適合的對象——你又不是他什麼人,他又何必一一對你報告!」

  綠意說話連諷帶刺,不僅惡毒,而且傷人。可是她又一副天真無畏,理所當然、坦然自得的模樣。

  現實派的感情理論就是尖酸刻薄,雖然真切,可是惡毒傷人。如果跟他們談什麼「至情只可酬知己」,那更是笑話一則。這一派說法,所謂交情就是那麼一回事,時間不是濫情的理由,每個人都可以理直氣壯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那條路和對象。

  綠意的話也許沒錯。這樣也好,彼此都沒有愧疚,而是否傷心難過,那都是其次了。

  第十六章

  季節歸移到大寒的時候,情人的日子就在不遠得排徊張望。巧克力,香水的生意特別好,玫瑰花的銷路也不錯,每顆寂寞的心,都冀望在這一天,在純愛的告白以後,從此單相思變為兩情相投。

  我拿著十三朵紫玫瑰,爬上睽違巳久的高樓。

  校門口的風景望來還是如昔時一樣的落寞,遠天和群山也仍是依舊的輪廓。這當中,唯有人事滄桑,登摟的心情不再相同。

  呆呆走前,誓言不留下任何思念的痕跡,果然隻字片語都沒有。沈浩走後,任憑他牽情帶笑的臉容如何在我夢中回轉盤旋,夢醒後,依然收受不到他任何問候探念的箋牘。沈浩真的把我忘了嗎?你叫我別忘了你,怎麼你卻先將我耛忘了!我——不懂!

  不懂又待奈何?登上這高樓,我有著太深的感歎。高樓誰與上?長記秋睛望,往事巳成空,還如一夢中。再多再美好的往事,都隨那年夏日的最後一抹煙雲,消失在沈浩離去的天空中。

  再上高樓,手中的十三朵紫玫瑰,朵朵都是我對沈浩最深切的思念。沈浩蕩說我最適合藍色玫瑰……五年,這麼漫長的時光……膽小的我,始終未曾告訴沈浩,我對他的心意……

  我喜歡沈浩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輕狂。我把思念撇向空中,紫玫瑰一瓣一瓣地隨風飄落。

  最後一片花瓣飄落時,我仰天長歎一聲,然後趴在樓牆上,樓影下,一個人影正抬頭望著漫天花雨。我依然靠著牆,看著他彎身撿起一片片花瓣,然後仰頭向頂樓的方向。末了,他走入陰影中,大約是上樓了。

  上來興師問罪吧?只是不知道會怎麼說。製造垃圾?

  我看看手中的花梗,正想把它們一起丟人風中,一雙修長的手,展停在我面前,掌中托著一把紫色花瓣。

  「這是你丟的?」來人溫溫地說,聲調沒什麼感情。

  我順勢將花梗擱在他手中,算是回答。他像是受了驚動,皺著眉,不相信地看我一眼又一眼。

  不要這樣看我,拜託!他根本不知道他這不經心的動作會勾起我多少脆弱。還和沈浩有著一式眉眼的人,即使是微皺眉頭,依然險險叫我心動。這相逢——唉!最終,我依然躲不過。

  他朝我外套看一眼,依然皺著眉頭:

  「都高三了,還這麼不知死活。」

  大概是指我這時候了,還有心情爬上高樓,散花浮游。可是這話,滿是不耐的神情攪和在其中。兩次相逢,他都是皺著眉頭,我的腦海裡沒有關於他笑容的記憶。

  看來他並不知道我,也是——他的學生那麼多。去年相逢,也只是遠遠地看著他;高三以後,更是絕緣了。他不記憶我,自是再理所當然不過。可是,我不明白,他一向都是這樣給人臉色嗎?還是他看四下再無他人,遂就連微笑也懶得再裝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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