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該直接去質問織田操的,但路途太遙遠,她沒有勇氣。那晚他掉頭走開後,就不再回頭;她等了又等,淨是空期待——事情至此,她還能質問什麼?
「如果……」南條俊之舉手輕輕地碰觸杜小夜臉上的淚,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發出低沉的歎息說:「如果,你這些淚是為我而流,那該有多好……」
隨著歎息,他的唇,蓋落住她的唇,那樣的溫柔繾綣,不盡柔情。他甚至不避諱馮妙儀,擁著杜小夜,深深的吻,淺淺的距離,纏綿不離。
馮妙儀震住了,又驚又不相信。南條俊之出現得太突然,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但……南條?
難道會是織田惠子說的那個世家南條——
她身體突然抑控不住的發抖,生氣又憤怒,一種形容不出的憎厭和惡毒的恨的火焰熊熊地燃燒著她。
為什麼?為什麼?杜小夜總有這種常人夢想不到的奇遇?為什麼好的機會總是由她獨佔了?一無是處的她憑什麼認識南條俊之這樣如夢存在的男人?又得到他如此傾慕的對待?
為什麼?馮妙儀百思不解,她沒想到杜小夜居然會認識南條俊之這種連她都夢求不到的人;更沒想到她居然會隱瞞著她!
她強壓住滿腔的憎厭妒恨,強吞下滿腔的憤恨不滿。神色紫青地望著南條俊之帶著杜小夜離開。
太不公平了!她不甘心!她緊握著雙拳,所有的心思意念,完全被憎恨嫉妒的火焰燃燒。
很不湊巧地,一臉憔悴的織田操這時盲闖了進來。他沒注意到馮妙儀紫青怨毒的表情,一進來就急切焦躁他說:
「妙儀,小夜呢?我要見小夜。」不等馮妙儀回答,立刻衝到社小夜的房門前,用力地敲捶著喊說:「小夜,是我。開門,我想見你,我有話對你說,小夜!」
暗啞的嗓子,憔悴的神態,說明了他如何受到相思的折磨煎熬。焦躁的神情是那麼迫不及待,顯示心情的倉惶。
「小夜,你為什麼不開門?不見我?你明知道我渴望見到你,為什麼不肯來找我?我等了又等——小夜,我願意道歉,求求你開門!」
「別再敲了,小夜不在。」短短時間,馮妙儀己整理好心緒,對織田操展露一個抱歉的表情。
「不在?」織田操怔了一下,回頭問:「她去哪裡?沒跟她說我想見她嗎?我等了一整天,一直等不到她的消息——為什麼?為什麼她不來見我?她明知道我在找她,那麼渴望地想見她——」
他雙手抱頭,頹委在地上。無端就陷入作繭自縛的情緒之中。
馮妙儀嘴角陰森地微揚,一臉為難的表情,吞吐說:
「我告訴小夜說你想見她,但小夜她……她說……她不想見你——」
「為什麼?」織田操像刺蝟沾身一樣跳起來,臉色蒼白。眼裡有著痛傷和不肯相信。「為什麼她不肯見我?我知道我不對,我願意道歉一一一告訴我,她在哪裡,我要去找她!」
「我也不知道。有個南條先生來找她,她跟他出去了。」
「南條?」織田操倒退一步,臉色更加死白。猛然抓住馮妙儀,急切地問道:「南條俊之他來做什麼?小夜為什麼跟他出去了?快說!為什麼?」
「你別急,聽我說嘛。」馮妙儀掙開他的手,轉身背對著他,窺覷他的臉色,說:「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們在談什麼相親的事,小夜好像很傷心,南條先生就安慰她——」說到這裡,她刻意停頓下來,偷眼查視織田操的表情和反應。
「相親?」織川操懵地一呆。
「織田操,你是不是跟小夜發生什麼誤會吵架了,小夜才會轉而投向南條先——」最重要的話尚未說出來,就被織田操揮手打斷。
「這件事我今天就跟她解釋清楚;我在這裡等她回來。」織田操倚著門坐在地上,沒耐性心思注意馮妙儀後頭的話。
他以為那不是什麼重大的事,反正他已拒絕了,是以一直沒有告訴杜小夜,沒想到反倒引起誤會。他想,杜小夜一定是因此才不願見他的。
他們還都太年輕,兩個人對愛情的態度也還都不是很成熟,所以有什麼誤會很容易就變成死結打不開,自鑽牛角尖。
他哪想到他們之間還有馮妙儀有心的破壞作梗,以及織田惠子掀起的風波。
「這麼晚了,你待在這裡等也不是辦法。再說,小夜也不一定會回來——」馮妙儀輕描淡寫。不著痕跡地透露著某種暗示,說到一半,接觸到織田操凌厲的目光,驟然頓住口。
「你說什麼?」織田操目光很冷,口氣冷漠。
馮妙儀暗裡打個冷顫,胸中怨毒的火卻未曾稍滅。她勉強擠出個微笑,解釋說:
「我的意思是說,小夜既然有心躲你,暫時不肯見你。你在這裡等她也沒有用。」見織田操表情稍動,跟著又說:
「我看這樣好了,你先回去,讓我先勸勸她,過兩天你再來。」
織田操神情又稍一猶豫,被馮妙儀說動了。
「還有啊,你既然有心道歉,就別光是嘴巴說抱歉,最好有一些具體表示。」
「具體的表示?」織田操困惑不解地站起來。
馮妙儀倚著門,看他皺眉地走過來,微笑說。
「你自己想吧!女人最容易被男人這種舉動打動——小小的一束,卻代表著深情無限。」
她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織田操向來聰明過了頭,會意一笑,擺擺手開門出去。
馮妙儀嘴角的笑凝結起來,陰凍成猙獰怨毒的線條。
接下來兩天,織田操按捺著不安和急切,忍受著相思的折磨苦痛,勉強壓抑住渴見社小夜的衝動,將自己禁錮在等待中;而由一束束殷紅的玫瑰,代他傾訴他心中對杜小夜所有的情意相思。
但馮妙儀什麼也沒對杜小夜說。她截收一束束怒放著愛情、傾瀉著相思的紅玫瑰,冷笑一聲,將滿記織田操渴盼心情的卡片撕個粉碎,棄丟進垃圾桶。
而社小夜遲盼不到織田操,神采盡失,就像那被丟棄踐踏的紅玫瑰,日漸枯萎。
這一晚,天氣陰晴不定,雲聚著些微的寒意。氣象報告說,到了下半夜就會開始飄雨,但不等夜深,天色剛濃時,就下起了微雨。
織田操帶著一柬殷紅含情的玫瑰,冒著濕冷的寒氣,一路走來,被冷雨淋了一身濕。夜已深了,他受不了思念的煎熬,管不住自己而向這裡走來。他渴望見到杜小夜。
他無法再等下去了。他父親親自飛來,打算硬押著他回日本,強迫他接受家族安排的婚事。這讓他更加渴盼想見杜小夜;因著相恩的煎熬,對她情戀更深。現在他才明白,世上最令人痛苦難耐的,就是愛情的折磨。唯情這一字,讓人輾轉反側。
他絕不會接受他父親的安排。他愛的是社小夜;他要向她解釋一切,告訴她他愛她,然後帶她遠走高飛。
微雨,冷冷地漫天灑落,地上陰濕冷冰,蒸發著涼寒的氣息。他仰起頭對著冷晴的黑空,髮梢、臉龐全沾滿了冰冷細碎的雨絲。
半空的窗,一片透黑。這麼深的夜了,暗窗裡的杜小夜,此際或該已沉沉地睡去一一一或者,和他一樣地相思難眠……
這種種思緒讓織田操覺得甜蜜又簿薄的不安。他輕輕吻了吻殷紅含情的玫瑰,舉步往前:前側方緩駛而來的暗色夜車,擄去了他的視線。
「謝謝你,南條先生。我沒事了,你不需要對我那麼好——」隨著夜的迷離,清美如夜神的杜小夜如霧飄忽地出現:身後跟著一向冷漠傲人的南條俊之。那礦石黑的冷眼眸,一向不對人顯露出感情的那如黑洞的深邃,此刻滿溢著說不出的無限的柔情。
織田操整個人凍住了。身體凍住了,血液凍住了,心跳也凍住了,凍成失去知覺的石頭,被黑暗所隱沒。
雨在落,夜色在加濃。陡露在寒氣沁人的濕冷雨霧裡,杜小夜極輕微地打個冷顫。
「著涼了?過來……」南條俊之溫柔地將她拉近身,拉開風衣將她擁護在懷中。
「我沒事……」杜小夜不安地避開他的溫柔,「南條先生,你真的不需要對我那麼好。我一一我一—」她不知該怎麼說,說什麼才好。在她最脆弱、最覺得無依無助的時候。南條俊之溫柔地做為她避護的港灣:她怕自己會就此陷進去,愈陷愈深愈難以自拔。
她已經踏陷過一次了;現在,她的心還陷溺在那個充滿痛苦折磨煎熬的池沼。那個池沼,以愛為名,以情為召。深深將她禁錮在最深層的底沼。
「還是不行嗎?小夜——」南條俊之抬手輕輕地撫觸她的鬢髮、撫觸她冰冷的臉龐。
「我這樣對你,還是不行嗎?我從來不認為,我會為任何女人而心動,但我卻為你動心了。連我自己也不明白,但它卻這樣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