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現在才來?」思詩說:「當心點,雷婆一早來就發飆,好多人都被削了!」
「管它去!她恨我又搭不上!」
「怎麼會搭不上?你們這期的進度不是落後了?」
「這關他們樓下什麼事?」
「他們廣告都已經打出去了,你們進度趕不上,她當然有話說。」
「那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可是現在這一套『追夢』系列是你負責潤稿的沒錯吧?我聽她跟你們小主管要求,要你這星期每天少說也要趕出一百五十頁。」
「一百五十頁?」我瞪著思詩看,停在一樓樓梯前。咒罵說:「媽的!那個喳呼的女人,她當我是神出世啊!什麼都會!什麼都萬能!」
「所以我要你小心點啊!」思詩攤攤手。
我操!那個雷婆就是跟我有仇。她在二樓,我在三樓,管我不到,就來陰的,真是沒品!
我一直是很隨和的,沒什麼特別討厭的人,但我發現最近我越來越乖戾,有點暴力傾向--理論上的,也就是言行越來越粗魯。大鳥他們說這是有個性,可是女孩子嘛,我希望留一點讓別人來探聽。
「對了,還有件事--」上了三樓我正要推開門,思詩拉住我說:「上禮拜你請假那下午,頭兒們開完會宣佈說,以後不准再帶寵物來公司--」
「知道了!」我懶懶應了一聲,沒有多餘的力氣生氣。
鬼才稀罕帶寵物到公司!上次我是不得已,才會帶太保到公司。哪知太保會跟菜頭的博美狗犯沖,兩個「人」鬥起來。太保討厭那只博美狗,小博美也看太保不順眼。連動物都會有狹隘的種族觀加歧視,怪不得雷婆那女人老是看我不爽!
她常掛在嘴邊說她是X大畢業的,是社長特地從X社挖角過來的。看人是用斜視的,鼻子和下巴成了一道垂死的拋物線。
本來我對她是沒有偏見,就像阿諾說的,這世界是不公平的。儘管她的「才華」、「學識」是父母用錢堆砌起來的,但人家是大學畢業生畢竟是事實;大多數人是看結果,而不是看過程的,這一點,我一直很明白。
但她就是跟我有仇。自從雷婆這女人出現以後,我就失去了我的「平常心」,老是被她攪得心情一團糟,烏煙瘴氣。
「七月……」才剛坐定,小主管就悄悄趨過來,一臉為難。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盡量趕就是了,但你別抱太大的指望。」我拿出紙筆和翻譯稿,心平氣和地看看小主管。
「你都知道……」小主管笑得好抱歉,溫溫的。「對不起,我也沒辦法,我們的進度實在是落後太多了。」
我轉頭看看身旁空了的座位。自從那編輯「畢業」以後,這個位子就一直空著。
「這個位子到底要空到什麼時候?」我問小主管。現在是四月頭,隔壁的是三月中「畢業」掉的。
「我也不清楚。」她的聲音細細小小,簡直在考驗我的聽力,我只聽到蚊子一樣的聲音說:「上面說已經在找人了,但結果怎麼樣我也不曉得。」
算了!本來我就不指望,還是認命罷了,趕進度要緊-- 「宋七月,宋七月,內線……」又尖又高又利的女人嗓音,透過擴音器,像刺一樣,猛戳著我的耳膜。
聽見那聲音,不禁就讓我皺眉,那是雷婆獨門的「魔音障」。只要她找我,準沒好事。
「找我幹嘛?」我抓起電話,皺著眉,極不耐煩。
「宋七月,」雷婆的「魔音障」透過電話,聽起來更加讓人不愉快。她陰森森的說:「你負責的那套『追夢』系列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完成?我在雜誌上達打了好幾期的廣告,讀者頻頻詢問,你叫我們雜誌組的怎麼辦?」雷婆是樓下雜誌出版部門「星星公主」少女快報的主編,才華有多少我是不知道,就是看起來一副精明能幹的模樣,挺讓人深信不疑她的辦事能力。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什麼人不好撩,偏偏跟我有仇。我想了很久,還是沒有答案,最後我想那是一種人性莫名的反動,我把它解釋做「歧視」,就像太保和小博美的情形一樣。
我想,雷婆心裡挺瞧不起我的,就像我也不怎麼把她放在眼裡一樣。她瞧不起我學歷低,總以高人一等的姿態在我面前出現,翹翹的鼻子永遠朝天呈著拋物線形態。老實說,雷婆是個挺漂亮的女人,就是氣質差。
她本能的瞧不起我,加上我並不怎麼將她放在眼裡,就變本加厲的討厭我。其實這只是我一貫的態度;做人是相對的,我還沒下賤到去討好一個瞧不起我的人。
當然,對她我更不會像她掌握下那些可憐的夜校小綿羊一般,面對她們的主管流露著一種自慚而怯生生的謙卑。但其實我心裡很明白,在許多現實條件上,我怎麼比也比不上雷婆。現實社會講現實問題,雷婆的學歷高是不變的事實。
其實學歷的本身並沒有錯,學歷也並不就代表一切--沒錯!但付出代價的人卻是我。
不!我一點也不悲觀!行行出狀元,追求自我的實現才算是真正的成功--只是,我常常迷惘,我追求的「自我」到底是什麼?夢想嗎?
「喂!宋七月,你到底有沒有在聽!」雷婆幾呼是用咆哮的。
「聽到了!你那麼大聲做什麼?」我塞住耳朵,把話筒拿遠些。
「那你說,你打算怎麼辦?」
「涼拌!」我掛上電話,懶得和雷婆多說。
「雷婆又找你砸了?」思詩笑著問。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到我旁邊的。
「沒辦法,我跟她就是不對盤!那女人,之沒水準的!」
「你這麼不買她的帳,當心她玩陰的損你!」
「她能對我怎麼樣?」我一點也不擔心那個氣質差沒水準的女人。「她如果那麼小心眼,早晚有天會得狹心症,那世界就大平了。」
「難說!搞不好先掛了的人是你。」思詩的表情很嚴肅,沒有一點笑容。
「放心好了,我不會那麼衰的。」
「日向,我們認識快三年了吧?說真的,有時我真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常當讓我覺得像謎一樣。」思詩支著頭看著我,柔柔的女人味從她的髮梢和眉眼間滲出來。思詩那神態,別說是男人,連我都有些心動。
「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學著她支著頭。
「不知道,只是有這種感覺。」她聳聳肩。
「好了,該工作了,要不然我真的會被雷婆削死!」我微微一笑,扭亮桌上的檯燈。
第三章
「喂!『酒來』!」大鳥在我背後,拉拉我頭髮,用他那口台式英語將我的名字由國語翻成英語,小聲地叫我。講台上,老夫子顫著手,頭都快垂到講桌上了,幹著嗓子在講他的三民主義。
我轉過頭,唬著臉兇大鳥說: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拉我的頭髮!有什麼屁快放!」
「你就是這麼兇,才沒有男人要,連我都被你打敗了!」大鳥還在嘻皮笑臉,我狠狠瞪著他,他才稍為收斂地說:「這個星期六晚上,在台大體育館有一場校園演唱會,聽說很正點,田雞他們都要帶他們麗仕去,你要不要去?」
「你們帶女朋友去,拉我去做什麼?」
「人多才熱鬧嘛!怎麼樣?去不去?」
「不去。」我乾脆的回絕。
「別這樣,你不去,那多沒意思!」大鳥沒趣地說。
「算了吧!」我敲敲他的桌子。「你們那是員的要去聽演唱會,還不是想藉機找麗仕、泡馬子!」
「嘿!七月,你千萬不可誣賴我!我對你的心皎如明月,如有異心,叫我--」
「省省吧!鬼扯什麼!」我伸手一捏,縫住他的嘴巴。
「七月,別這麼殘忍!」田雞半蹲著溜過來說:「大鳥那顆心是玻璃做的,易碎得很!」
「你們還在鬧!老夫子在劃月考重點了!」前面的胖妹回頭警告兼提醒我們。
我推開田雞,從袋子翻出紅筆和藍原子筆,聽見老夫子用他那幹幹啞啞又帶痰的聲音咿咿呀呀地說:
「這一行劃起來,會考--翻到下一頁--」他提高老花眼鏡,瞇著眼看了好久,才說:「這一行也用紅筆劃起來,會考--」
「老師,到底是哪一行?」
「就是這一行。」老夫子問馮京回馬涼,繼續說他的:「第六行,下面,劃起來,這一題也會考--」
「天啊!我真的被他打敗了!」大鳥拍拍額頭說。
我丟下筆,放棄做「垂死的掙扎」。
其實,老夫子算是好的了。這所變態學校充斥著變態老師,老夫子好歹還是公立學校退休的合格老師,其他的--學體育教數學!白天是證券行職員,晚上搖身一變,成為神聖的老師--這種例子不勝枚舉。我們也看開了,懶得挑剔,反正大家不過是花時間花錢買換一張文憑。
文憑,這才是最真實的事--更或者說,我們只是想為年輕的生命尋找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