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沿著象徵這座迷離的城市--「巴比倫的通天塔」繞過一圈後,就回半山腰住的地方。但就在「風速」滑過城中那座熱鬧的百貨大樓時,我不經意地朝來往的人群一瞥,看到了一幀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一晃即逝,我只覺心臟猛然遭了電殛一般。
我幾乎是立即煞車追上去,但「風速」還是朝前滑了幾尺。車子一停,我立刻跳下車回頭追了過去。
四周全是人。即使我剛剛沒看花眼,楊冷青大概也早已走遠,不知去向。我從第一棟百貨大樓底樓找到頂層,再搭電梯下來走出大樓,頹然地坐在廣場上。
我對自己一連串失常的舉動感到荒唐又荒謬。我到底在做什麼?又究竟想做什麼?!我不是施美花,楊冷青根本不在意我!
我卻像傻瓜一樣,盲目地在這裡追尋。
我垂低著頭,由下斜視著天空,那座通天的塔斜立在我身邊,尖尖的塔頂高聳入夜天。
我慢慢起身,踱步到「風速」棲停的地方。車子來來往往,停停放放,而「風速」--不見了。
「風速呢?」我無法相信地瞪著原該停著「風速」的地方喃喃自問。
剛才我丟下「風速」,急急忙忙地衝入人群,連鑰匙都沒取下來……天啊!我往牆上一靠,幾乎痛恨起自己。
我到底在做什麼?竟然迷失了自己,丟下最心愛的夥伴。
「我到底在做什麼?」我難過地流下淚來。
隔天週末,我繼續請假,躲在被窩蒙頭大睡。約到中午的時候,我隱約聽到咚咚的敲門聲。
我住的這頂層不必經過房東家,直接可由外面露天的水泥樓梯出入。反正住有這裡的人,從山頂、山腰到半山坡全是違建,建築形式、設計全是住的人自己隨意、自由心證。鐵皮、水泥、瓦片,或者鋼筋,愛用什麼就用什麼。
門外的人不死心地一直咚咚地敲。那人絕不會是房東,如果是房東早就扯著嗓子大叫了。再說,我想了想,這個月的房租、水電費我都已經付了,不到收錢的時候,偉大的房東是不會輕易上來我的地盤的。
門外的人還在咚咚地敲門。我忍無可忍,詛咒了好幾聲。那些聲音咚咚的,簡直叫我神經衰弱。
「煩不煩啊!一直敲!告訴你,沒人在!」我扯著喉嚨大叫。有時候,太文明實在是很惹人厭。
但那個敲門聲還是固執地咚咚地響。
我捲著被跳下床,用力打開門--
「對不起,打擾你了。但美花擔心你出了什麼事,所以要我過來看看。」我尚未及出聲,映在門口楊冷青的臉先叫我出神楞了一下。
他站在門口,穿著和我一樣的襯衫牛仔褲。太保偎在我腳邊,湛藍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楊冷青,且從喉嚨裡發出充滿敵意的低嗚聲。看樣子他很不歡迎楊冷青。
「看來,你的貓很不歡迎我。」楊冷青冷淡的眼光看似不經意地往我屋中一掃,停在電話上,挑眉似地看著我。
我跟著轉頭,走過去將電話筒擱好。
那是我故意擱著的。我以為美花打電話找不到我的人就會放棄,沒想到她居然叫楊冷青過來。
而楊冷青的心思也叫我費疑猜。他不是警告我別再接近古志誠了嗎?我這麼做不是正中他下懷,他大可不必老遠跑來找我!他這樣做,究竟是什麼意思?
「東西都準備好了?可以走了吧!」楊冷青問。
「走?去那裡?」
「露營。那天不是說好了?不然你以為我來這裡是做什麼?」楊冷青目光四處梭巡。「你的東西呢?」
「沒有。」我退回屋中,捲著被,坐在搖椅上。「你不用找了,我沒準備。」
「沒準備?」
「我並不想掃大家的興,不過,我沒打算一起去。」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楊冷青非常專斷,眼底閃著冷酷的光。「你動作最好快一點,我還得趕去接美花。」
「那你就趕快去,走的時候請替我把門帶上。再見!」我撲上床,捲著被矇住頭。
電話不識趣地哇哇叫起來。我伸手想切掉,楊冷青先一步接起電話。我瞪著他,聽見他說:
「美花?沒事,你不用擔心。七月沒有把電話筒擱好,所以電話才會一直打不進來。我們都準備好了,馬上過去接你。--不用?為什麼?……這樣……好吧!那待會兒見!」
楊冷青掛掉電話,就著椅子坐下來。波斯跑過去他身邊,他將它抱在膝蓋上,僵硬的動作有點像勉強。
「喵!」波斯輕輕甩動一下尾巴。
「怎麼了?你怎麼還不走?」我坐起來,仍然捲著棉被。
「還不急。美花說不用去接她了,要我們在廣場大廈前等她就可以。她和志誠聯絡過了,志誠也會直接到那裡和我們會合。」
「我說過我不去。」
「你以為由得了你嗎?」楊冷青用接近冷酷的表情和聲音說。
我訝然地瞪著他。
楊冷青這種冷漠的態度對我來說並不陌生。那一晚,當他警告我不要再「玩弄」古志誠的感情時,就是用這種冷得近乎是厭惡的態度對待我。
「為什麼?我不懂……」我不禁喃喃搖頭。
但他沒有回答,沉默地盯著我。波斯跳下他的膝蓋,沉默地走到牆角;太保則低弓著身子瞪著楊冷青,不斷發出充滿敵意的低嗚聲。
「太保!」我低喝了一聲。
動物都是很敏感的,總是能察覺出我所感受不到的事。大概是楊冷青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讓太保感受到了什麼,也許是不好的,肚以太保才會那麼敵視他。
也許是因為他身上沾染了美花的氣息的關係。太保從以前就不喜歡美花,總是甩著尾巴高傲地拂身背向她。
「太保!」我又喝了太保一聲,捲著被子跳下床對楊冷青說:「你請吧!我不認為我不想做的事有人能勉強我。」
「那好!你自己對美花說吧!」楊冷青拿起電話擺在我面前。「你以為你躲著就沒事?你不是說大家都是朋友?」
我猛然抬頭,驚訝地看著他。
「可是你說--」我脫口說了兩句,接觸到楊冷青的眼光就像被掐住喉嚨般地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我說了什麼?」楊冷青兩隻眼像是會發光的石頭,清晰卻遙遠,燦爛但寒冷。
我默默注視著他的雙眼,直到承受不住了,才低下頭咬著唇說道:
「我懂了,我去就是了。走吧!」
坐在他身旁時,我一直看著窗外沒說話;他也沉默地開著車,無視我在他身旁的存在。我不禁想起雷婆說過的那些話--也許楊冷青真是討厭我的。
然後我又想起水彩渲染的那女孩美麗寂寞的眼神,想起我為她傷感的愛情流過的眼淚。
淚,悄然無息地滑下我臉龐。我怕楊冷青發覺,不敢伸手擦掉眼淚,強迫自己看著窗外。
「你哭也沒有用。」楊冷青突然開口,意外地,冰冷的語調裡藏著疼憐的動搖。
他怎麼知道我在哭?他當然知道我不會為了被強迫參加露營這種小事而哭,那麼,他是否察覺了什麼?
「砂子吹進眼睛了,所以……」我急著想掩飾,撒了一個智能不足、沒什麼腦筋,用眼睛一瞄就能拆穿的彆腳謊言。
「你能等多久?」楊冷青沒有理會我的解釋,定定地看著前方,雙眼在發光。
「什麼?」我感覺自己的聲音輕飄飄的,沒有力量。
「告訴我,你能等多久?」他一直沒有看我,定定地看著前方,側臉望過去的輪廊相當深,充滿冷峻剛毅的東方調。
我把臉轉向窗外,極力忍住強烈的盈淚感。
「不懂嗎?那我再說清楚一點。你能等--」
「夠了!」我叫了一聲。他的問題令我顫慄,我不願去懂。
到了廣場大廈不久,美花就來了。她背著大背袋像要去遠足,開心又興奮。
「志誠還沒來嗎?」她的聲音像連串的珠子,清脆甜美。「真是的!交代他絕對不能遲到的,竟然比我還晚到!」
美花叉著腰,氣鼓鼓的;但看起來卻嬌憨可愛,充滿小女人的味道。她自己大概也知道這一點,也沒認真生氣,只是甩甩那姿態。
美花一來,我就顯得更沉默。我並不是個性陰沉的人,只是最近常常會不自覺或自發性地陷入沉默中。
「志誠到底怎麼搞的?現在還不來!」美花大發嬌嗔。
楊冷青也顯得沉默。對照美花的興奮和焦急,我們兩個倒像不關己事的局外人,對此事完全沒有一點興趣熱中。
古志誠足足遲到了半小時,來的時候,身旁還跟著一個女的。那女孩一身野狩的裝扮,馬褲、長靴、卡其布上裝,相當「高段」,看起來是有錢人家小姐的氣派。
「志誠,你怎麼搞的!遲到這麼久?」古志誠一到,美花就不斷對他抱怨。
「對不起!對不起!」古志誠拚命道歉,樣子真無奈。
他身旁那女孩瞪著大眼睛看著美花,向前一步極突然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