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蕩在這座迷離的城市,不相信愛情神話的我,竟然,竟然困身於可笑的一眼情鐘,戀上迷離的夜孤獨於熱鬧的演唱會現場角落的男人,而那個男人,卻又是--又是我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
我絕不承認這種心情!
況且,他也許根本已經忘了演唱會相遇的那一晚。是的,他根本已經忘了。
「七月,下班了,東西收好了嗎?」美花滿面春風地走來。
「美花,電影還是你跟冷青去看就好了,我想--」
「你什麼都別想了,跟我走就是了。」美花半拖半拉強迫我跟著她。
到了樓下,楊冷青的車子已等到門口,卻不見古志誠。
「咦,志誠呢?」美花問。
「天文台才下班,他總不能插翅飛過來吧!我跟他講好了,他會直接在『統領』等我們。」
「『統領』?這個時間開車到那裡,要塞到什麼時候?」
「別擔心,總是會到的。」楊冷青不驚也不慌,好像不管什麼事,對他來說都不是問題。
「上車吧!」他打開車門。
「我騎車……」我站在原地不動。
「車子就放在公司吧!明天早上上班委屈一下搭公車就是了!」美花替我拿主意說。
「可是……」我仍猶豫著,實在是不想去。
「別再可是了!」美花將我拉進後座,自己很快地坐進前座,囑咐楊冷青開車。
塞車的情況沒有想像中的嚴重。「大東」地陲域市的邊疆,位於省市交接的邊界上,楊冷青繞道河濱道路進入高速公路,切上建國高架橋進入市區,行車速度比預料中還快。
車中收音機一直是開著,調頻在輕音樂的頻道。我靜靜聽著音樂,一直沒有談話,聽著美花和楊冷青愉快的說笑,偶爾,美花回過頭來,我才將注視窗外的視線收回來,用微笑來代替回答。
轉進忠孝東路後,速度就慢下來了,走一步停兩步,再好的耐性都快被磨光。楊冷青調轉收音機的頻道,收聽警廣的路況報導,主持人剛好說完最後一段話,播放歌曲。
歌曲聽起來似曾相識,我轉頭朝前望了一眼,竟遇到楊冷青由後視鏡傳來的眼光。我垂下眼,又將視線調往窗外。
就在這時,收音機傳出來歌手的吶喊--
「你要我等你多久?十個春天夠不夠?」
我心頭猛然震了一下,呆呆地不能動彈,只覺得淚又要流下。
等待雖然無奈,總還有個期盼的對象。而我呢?不相信愛情神話的我,浪蕩如無主的遊魂的我,為什麼想流淚?為什麼會為歌手的吶喊,不自覺地震撼?
我只是像無主的遊魂,浪浪蕩蕩。我是否在等待什麼?
是吧?我在等待什麼。
等待果陀。等待未知。
隨著思緒,我不由自主地看著楊冷青,卻發現他也正從後視鏡中看著我。他的眼睛清澈得能窺透人的心思,我再度垂下眼。
到達「統領」時,古志誠早已買好票等著。
「對不起,說好要去聽音樂會的!」我道歉說。
「沒關係。」古志誠溫和地微笑,對大家說:「快開演了,進場吧!」
四個人一起看電影,座位就像有了默契似地劃分兩地。美花和我坐中間,古志誠坐在我右手邊,楊冷青則坐在美花左手邊。
我無法專心,電影終了,我總算得救般鬆了一口氣。原以為可以解脫了,美花卻嚷著肚子餓,抱怨晚飯只草草吃些包子而已。
吃飯時古志誠恨我說了些他工作上的情況,以及他研究的領域事務。我聽得入神,幾乎忘記冷青和美花在場。
「那你是否相信外星人的存在?」我轉頭問古志誠。
我們吃的是鄉村鐵板燒,依循在電影院中的位置而坐,四個人一字排開,面對忙碌的大師傅。
我跟古志誠談得忘我,忘了坐在我們左側的美花和楊冷青。
「很難說相信或不相信。」古志誠微微一笑。「科學研究,講求的是證據;但研究科學,先決條件土又必須有強烈的質疑精神。科學雖是硬梆梆的學問,還是需要有想像力的。」
「這麼說,你是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
古志誠微笑不答,反問我說:「你呢?」
「我?」我沒料到他會反問,想了一下才說:「我當然是傾向浪漫主義。有美麗的神話,星空才顯得綺麗。」
「那麼你是相信有外星人?」古志誠又笑了,「不過我得提醒你,並不是所有的外星神話都會像史蒂芬史匹怕的『ET』那般溫情和一廂情願,想想『異形』的情況。」
「天啊!別破壞我的想像!」我有點想嘔,拍拍胸口說。
看著我那樣,古志誠笑得很開心,我受到他的傳染,也笑得很開心,等我們笑聲歇了,才發現美花和楊冷青一直沒說話。
「對不起,只顧著談話,忘了你們。」我看看美花。
「就是啊!」美花的口氣酸酸的。「你們兩個只顧著談什麼外星人,談得渾然忘我,我跟冷青想插嘴都插不上。」
「對不起。」古志誠不好意思地道歉。
「一句道歉就算了嗎?」美花狡黠地轉轉大眼睛,說:「志誠,你是研究天文的,對觀測星象應該也有一番心得。哪一天我們四個人一起到郊外野營,就罰你帶領我們觀賞美麗的星空。」她推推楊冷青,半得意半撒嬌說:「你說這主意好不好,冷青?」
「不錯。」楊冷青點頭說:「就這個禮拜六好了。志誠,你該不會有異議吧!」
他越過我問古志誠的意見,分明有些故意。但我不敢隨便猜測他的意圖,沉默不作聲。
古志誠並不直接表達意見,只是微笑說:
「你們別擅自作主,美花和七月晚上要上爐,該不會忘記了吧?」
「這點你不必擔心。」我想乘機推拒,被美花搶先說:「翹一兩天課不會怎麼樣的。再說,我們都快畢業了,課程也大半都結束,去不去上課都無所謂了。」
「美花!」我心裡一百個不願意,也不能說得太明白。
「你別說話。這是對你剛剛忽略我們的懲罰。」美花說。
「可是我--」
「七月,你這麼討厭跟我們在一起嗎?」楊冷青突然開口,古志誠則靜靜地看我。
「怎麼會!你們別誤會!」我不懂楊冷青為什麼突然這麼問,迫不得已表明立場。
聽我這麼說,古志誠臉上浮起安然的笑,楊冷青笑痕淡淡,似乎沒表情。
「既然不討厭,那就這麼說定了,不許再抵賴。」美花俏皮地勾勾我的小指頭。
我悶悶地吃著東西,為自己的儒弱、意志力不堅強而感到生氣。不是不高興,我只氣自己為什麼不堅定明白地表示自己的想法,而那麼被動,一點用都沒有!
把盤裡的東西吃完以後,我略略抹抹嘴,掏起錶看了一眼,起來說:
「很晚了,該回去了。」
「才十點半而已!七月,你不要這麼掃興!」美花說。
因為是補校生,生活型態的關係,我常常在夜間浪蕩。但我討厭夜生活。我的夜是無光的氣流,身體宛如敬在空氣中般被穿透。
「還是早點回去好了!」楊冷青起身付帳。
離開餐廳,楊冷青的車子就停在路旁。我猶豫一會兒,還是下決心說:
「我就住在這邊附近過去一點而已,搭車很方便,我自己搭車回去。」
「別這麼客氣了,進去吧!」古志誠在我身後,帶著笑為我打開車門說:「反正冷青自己開車,很方便的。送大家回家,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是啊,七月,人家都是朋友,你不要再那麼瞥扭了,快進來!」美花已坐進車子,轉過頭來趴著椅背說。
我坐上車子,美花對楊冷青說:「冷青,先送七月回家吧!」
「等等!」古志誠跟著坐進我身邊,關上車門說:「我看還是先送我和美花吧!我和美花同住在士林一帶,冷青和七月則住在這附近一帶,先送我和美花,同樣的路就省得多繞一趟。」他轉頭對我。「你不介意吧?七月?」
我搖頭。這時再多說什麼話只會讓人覺得多餘。
到了士林,美花先下車;轉過一個街口後,古志誠也下車。
「那麼,七月……」古志誠下車後關上車門,站在車旁不知想說什麼。我看著他,眼神不免有幾分疑問。
他看看我,再看看楊冷青,未了,終於揮揮手微笑說:
「那麼,晚安了,七月。」
「晚安。」
楊冷青發動引擎,我回頭再望了一眼,占志誠猶站在那裡目送我們,瘦高的身影在路燈的照射下,襯得無聲的世界多了幾份夜的味道。
車子轉出馬路之前,暢冷青極突然地停下了車子。我覺得奇怪,聽見他說:「不管你心裡多麼不情願跟我在一起,你不覺得,基於禮貌,你多少該些到前座來?」
「啊!對不起!」我完全沒想到,連忙下車改坐到前面的座位,一邊道歉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時沒想到……請你別介意!」